冰雪消融,冬去春来,一年匆匆又过,姜离坐在桌前,细细砚墨,时不时提笔试着墨汁的浓淡,虽不知道旭儿真正的生辰何月,过了年来约着也有五岁,也不能总和他空谈,也是时候习字背诗了。
姜离怀中抱着一只汤婆子,他本就体寒,加之前些年落下的病根,冬天虽寒却不潮,但在湿气缠身的初春,明显不是很好过的。
握笔的手已经冰凉,姜离也只得苦笑别无他法,但姜旭那孩子却不一样,体温颇高,一年四季都像个活动的小火球,寒冷之时更是成为姜离的暖手宝,再者又是多了一个黏在爹爹身边的理由,姜旭自然欢喜至极。
今日父子约好,早起习字,然而现在只有姜离一人在桌前,等着那个不知道又去哪里闲逛的小火球。
“爹爹!爹爹!”听着门口处传来的熟悉孩音,姜离放下笔站起身向屋外走去,半天不进家门,估计又是有什么新鲜东西急得给自己看,有时是邻家送他的麻雀,有时又是他自己寻来的兔子,估计再过上几年,这山中都快被他翻遍了。
新鲜,太新鲜了,这次直接领了一个人回来。
姜离刚到门口便看到一位陌生男子牵着姜旭,姜旭和他嬉笑倒也是合拍。
姜离站定,打量一番,只见那男子身高八尺,生的了一副好皮囊,笑起不失眉宇间英气,双眸明晰给人安心之感,气度大方,加之一身藏蓝长袍,更是说明了其身份并不一般。
管他是谁,说不准就是来拐走旭儿的。
姜离心下不满,本想招呼旭儿过来问个究竟,那男子抬头对上姜离的双眼,两人一猜疑一诚恳,画面一时也是有些尴尬,姜离只见他松开了姜旭的手,微微躬身行礼道,“在下公孙钤,打扰公子雅居,实在惭愧。”
姜离垂下眼帘,只好回礼道:“公子说笑,光临寒舍是姜某荣幸,还望小儿未给先生添生麻烦。”姜旭跑到姜离身边,乐呵呵地介绍说,“爹爹,这位公子路过村子,不料纸墨遗失大半,便想着来寻些,大家都寻思着爹爹你这定有不少存货,便托我来找你啦。”
姜旭正等着受表扬,姜离却伸手在他鼻头上刮了一下,“那你自己回来便是,还劳烦公子跑这一趟。”
姜旭吐吐舌头,正要回话,公孙钤却上前一步,“并不怪他,只是与村民攀谈时,聊及几句有关先生的话,心下好奇便想跟来看看,如今一见,果然有着谪仙之姿。”
片片面面,都像极了一位故人。
“公子莫要说笑,一介村中莽夫,定不比公子大雅。”姜离心中只有一词来形容这位公子,那便是油嘴滑舌,见旭儿的表情,一路上两人更是不知谈及些什么,又套出来了旭儿什么话。
“公子若是不嫌弃,请在寒舍小坐片刻,我即刻去为公子准备纸墨。”姜离见姜旭已经跑进屋中,若是自己再进屋,把客人晾在外面实在不合适,就算心中疑点重重,更是不能让他抓住什么把柄。
“多谢。”公孙钤也没有客气,走近了门口,和姜离真真只有一步之遥,姜离愣了一愣,随即将惊异化为微笑,道句“公子自便”,说罢便转身打算向屋中走去。
姜离忽的眼前一黑,脚下险没有站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公孙钤擒祝手腕,揽住腰身,虽然是帮了自己一次,姜离更是不自在,躲避着公孙钤的眼神,小声道了句,“麻烦公子”,便快步走近里屋。
公孙钤盯着那人背影,收起原本面带笑意的表情,愣愣的盯着刚刚自己碰触姜离手腕的手。那人眼睑略青,嘴唇无血,体寒虚弱,怕是天生和后天都会造成,但刚刚自己碰触到他的手腕,刻意去寻了他的脉象,更是使自己的种种思维打破。
慕容黎,全天下人皆知,瑶光之王,复国明君,心思玲珑,武功盖世。
眼前这个姜离,除了面相和慕容黎十有八九的相像,身体更为虚弱,最为不解的一点,便是他内力微弱,完全不可能是习武之人。
加之一路上,姜旭一口一个爹爹,叫的亲切至极,姜离分明就到他的生身父亲,无需猜疑。
最后,若是真正的慕容黎见到自己,自己不信他会镇定自若,将自己当做一个陌生人看待。
我以为走出了你给我设下的局,没想到,出口便是下一局的入口。
究竟是不是,是不是当日那位步步细算,破我天璇的慕容黎?已然,我早不是往昔的公孙副相,若是非要给我加上官职,那开阳使者,似乎来的更为妥当。
前面姜离走入屋子,自己犹豫片刻也踏入门槛,屋子不大,四处望着便可以看个大概。
见屋中红泥小炉烧的正旺,其上烹制的茗茶也散着缕缕幽香,公孙钤微微合目,缓吸入一腔清新,此茶不似别处味闻甘苦,茶香也没有十分浓郁,却是有着山间的清丽魂魄一般,沁人心脾。
他享受于此时片刻的宁静,自幼时起,因着自己出身名门,却又是逢着家中道落,朝中没有丝毫地位,苦读有了些许成果后,全家更将希望托付于他一人,本以为一生将被世俗束缚,却可在王上面前一展宏图。
他仍记得多年前陵光小声念叨着对朝中家国的不满,问询问自己何地才是真正安乐祥和?一向辨答如流,那时却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去解释所谓的世外桃源。
或许,有人真真寻到了这片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