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刚才肯定没想什么正事儿。”林彦顶着一脑袋灰，从桌子下爬出来。他常年在临水街那个打工客群居的巷子里熏陶着，身边再加个贺正西，儿化音竟然几乎与本地人无异了。

“那你认为我在想什么？”贺正西推了推镜框，状似冷静地回道。

林彦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高他半头的中学少年，心里突然有些发憷。贺正西最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搞来一副没镜片的眼镜戴着，乍一眼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如果蔡栩生也在，肯定会说贺正西是个真正的斯文败类，他之前说林彦像斯文败类，但很明显，贺正西的形象，更斯文，更败类。

每个人都有一些复杂的面，对着A哭，对着B笑，对着C跪舔，但贺正西的复杂是指数级。面儿上二愣子精神放光芒的时候，内里可能还藏着一百个酷哥，一百个酷哥又得独立分化出一千种性格。虽然稍显夸张，但贺正西确实非同一般。

“我才懒得猜你，作业多吗？二楼有桌椅。”林彦抓着扫帚说。

“不算多，晚上跟你一起去上自习的时候写。”贺正西说完话，朝林彦伸出一只手，林彦立马躲开，往后退了两步，“你这是要跨越世俗界限了？”

贺正西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接着他笑了起来，不太像个高中生。

“哥，得换我问你在想什么了！”他迅速把林彦头发上的几片碎屑抚下去，掏了包湿巾塞给林彦，“你头发粘上东西了，我只是想帮你弄掉而已。”

林彦尴尬道：“那您可真是细心。”

贺正西歪歪脑袋，一脸无辜。

林彦伸手给他作揖道：“大少爷，您要是有功夫，就帮小的看看店呗，门口那大爷，哦门口的大爷已经跑了。您先帮忙去顶一阵儿，站门口杵着就成，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肯定爱您。”

贺正西摆起架势挥手：“那行，我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这家书店营业时间比较短，太阳下山就打烊，没有夜班。晚上7点钟，林彦把卷帘门锁好，拉着贺正西理了半个多钟头的货就准备走了。

“这店就你一个做事的？理货、打扫、收银……还顺带外卖？”贺正西按着手指数，“不累么？”

林彦把短衫袖子往肩膀上一撸，跨上车子，“这有什么可累的，人家时薪给得很高，关键那店主性格不错，我刚入校，找个信得过的合适兼职不容易。”

“……反正不管干什么，你都说不累。”贺正西跨到后座上去，“还说大姑娘小媳妇呢，明明你也是，你还深受老头老太太的喜爱。”

“那叫魅力，懂么？你嘛，不行，还得修炼。”林彦边骑边道，“不过，你这年龄，不修炼也无所谓，都说放肆青春，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放肆。”

贺正西靠在林彦后背上，半晌没说话。燕城初秋夜里的风有些凉，隔着布料，贺正西感受着林彦的温度。就在刚刚，他神奇地发现，自己对“你这年龄”四个字，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排斥了。

回到学校，林彦把自行车推进车棚上锁，转身看了眼一路沉默的贺正西，笑着问：“你晚上是不是没吃饱？书店门口的土掉渣够吃么？”

“我吃了俩，还是豪华套餐版，你说我饱没饱？”贺正西无奈道。

“那你故作深沉个什么劲？”林彦说，“只要肚子能填饱，别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听起来蛮有道理。”

“没道理就坏了。”

贺正西有点想笑，林彦总是句句箴言，即便哪里不太对，他也找不出能反驳的地方。

“走啊，不知道能不能抢到自习室好位置。”林彦抬腿踹了贺正西膝窝一脚。

“对你弟能不能温柔点儿……”语气相当不满。

林彦在黑夜里努力翻出个白眼，叹气道：“全世界只有你能让我浪费力气连踹带骂了。”

贺正西立刻觉得有点儿马尿上头，他暗自嘿嘿嘿地笑了一阵，心情十分愉快。

周五晚上学校自习室没人查岗，贺正西个头高，神态成熟，他进门时昂头挺胸地跟在林彦后面，无所畏惧并且极其自然地混进了自习大军里。

贺正西认真做卷子，林彦专注搞笔记，教室里挺安静，两人谁也没搭理谁地度过了俩钟头，连洗手间都没去过。直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打闹声，贺正西才把脑袋从物理习题中□□。

他推推林彦的胳膊，小声问：“是不是得走了？”

“这么快？”林彦盖好笔帽看了眼手机，“行，撤吧。”

走出教学楼，贺正西调动全身肌肉，伸了个惊天动地的懒腰。

“不得不说，你们大学的氛围很棒，以后每个周末，我都来找你写作业。”

林彦：“那你可得收好尾巴，别惹事，被宿管抓到，不能把我供出来。”

“我一定说，是亲哥林彦把我带进来的。”贺正西转着脖子道。

“傻缺。”林彦打了个呵欠，“一会儿到宿舍楼下面，机灵点儿。”

贺正西根本也不怕那些东西，在宿管大妈真挚、锐利的注目下，他依旧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面不改色，仿佛自己的的确确是在这里的学生。

林彦带着自己的帅气老弟回到宿舍，让另外仨人大为震惊。

“哇靠！还带人回来了！这谁？”崔晨端着盆笑嘻嘻地冲林彦眨眼。

“收起您的淫邪污秽思想，以及请让您金贵的洗脚水离我远点儿。”

林彦说完话，把贺正西拖到自己身前：“我弟，贺正西，他挺懂事儿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你们俩不愧是兄弟，长得都不错。”于力笑呵呵道。

“毕竟是我弟弟嘛。”林彦捏捏贺正西的后颈，转过脸说：“宿舍有浴室，你用我的东西去洗。”

贺正西面对林彦突然靠近的脸，心里荡漾出几朵浪花，他哦一声，木头似地抱着林彦的盆进了洗手间。

“你弟肯定祸害了很多少女的心。”崔晨贱兮兮地凑过来说。

“那叫被很多少女青睐好吗！这文化水平，真是绝了，丢学校的脸。”林彦嫌弃道。

“说真的！这么帅，肯定早恋了吧。”崔晨锲而不舍道。

“没有，他很听话，时间全用在学习跟篮球上。”

“不信。我们之前学校的校草，一个月换俩女友，对家里也说在认真学习。”

“我弟是全校第一名升的高中，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根本不够格跟他比。”林彦把手里的包递到崔晨面前：“这有刚做完的卷子，你可以看，保证错题不超过半个。”

崔晨啧点评：“弟控，没跑了。”

林彦如今早已知道了弟控的意思，他冲崔晨扬扬下巴，说：“那是我弟值得好么，就问你服不服吧？”

崔晨拱手：“服服服！”

“够不够优秀？”

“太优秀了！宇宙第一！”

“比你那校草优秀多少？”

“八万倍！行了吧！”崔晨哭着说。

“差不多。”林彦满意地点头。

贺正西站在莲蓬头下搓着满身的肥皂沫咧嘴直笑，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抱着他哥啃一口。

林彦就是这样，平时看着温柔又好说话，偶尔不正经，较真时却挺难对付。

贺正西记起来一件事，自己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个愣头青，跟谁当同桌都能吵起来，有回直接跟他干上架了。俩人在讲台上打得鼻青脸肿，老师要找家长，联系不上许嘉临，只能把初中部的林彦喊到学校。结果转头没几天，愣头青小子在回家路上突然摔了一跤，膝盖额头全挂彩，几天没来上学。当时贺正西心里只觉得爽，压根没多考虑，后来那孩子红着眼圈儿私下找贺正西道歉，说再也不跟他干架了，希望他哥手下留情。贺正西这才明白过来，是林彦帮忙了。

最绝的是，林彦收起拳头临走前，特地附赠给那男孩一包巧克力豆，说是抚慰受伤的心灵。

贺正西回想着，笑容直接从嘴角荡漾到了整张脸。

“有事没事傻乐，也算一种技能了。”林彦突然探进脑袋，“带内裤了么？”

“怎么不敲门！”贺正西赤脚蹦了几步，“吓萎了都……”

“哟，萎了？”林彦往贺正西下半身瞧，“这不是挺精神的么。”

“那是我雄风难挡，恢复速度惊人！”贺正西转过身，搓着头发说。

“真有这种速度，那绝对是吃什么药了。”林彦伸出一根手指戳贺正西的痒痒肉，“问你呢，是不是没带内裤，我在你书包里没找着。穿我的？”

贺正西笑着往回缩了缩身子道：“行啊，尺寸合适么？”

“啊？”

“会很紧吧。”贺正西补充。

“靠，不穿算了，空裆勒蛋跟你真是天作之合。”林彦砰一声甩上了洗手间的门。

贺正西悄悄扒在门缝上听了一阵子，确认林彦是真走了，才放心地舒展开四肢，大大方方冲澡。林彦刚才突然进来，他一时间不知道先遮哪儿比较合适，现在才恍然大悟，都是男的，看一眼又不掉肉，遮个什么劲？但还是觉得稍微有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贺同学啊，出息呢，小时候俩人可是在一个大水盆里泡过澡的，越长越回去算怎么回事儿？

他在洗手间里无声地长吁短叹着冲干净身上的肥皂泡，从衣服筐里翻出长裤打算先换上，结果刚抬眼就瞧见了挂在架上的新内裤。四角的，灰色，普通款，没标志，完全不骚包。没跑了，林彦的。

贺正西喜滋滋地伸出两条长腿套上他哥的内裤，心里再次充满了名为嘚瑟的情绪。这一刻，适合出门对着夜空嗖嗖嗖发射几十根二踢脚。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林彦的床前，笑得十分慈祥妥帖。

“妈亲，这么个要飞升天外的表情，看着瘆人。”林彦伸手把他朝外推，“大宝贝，您先挪挪尊驾，我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