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门忽然被打开。
背光而立的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冷极、俊极, 且冷峻之极的年轻人。
他的声音也极冷, 却又意外地好听:
“顾惜朝, 圣上召见。你且稍作收拾, 这就赶紧随我入宫罢!”
顾惜朝的心尖一颤。
他陡然涌起一股希望,
却又在下一瞬间,对自己特别失望。
但无论顾惜朝是如何在心底嘲弄那个刚刚被人打落悬崖、转眼却又忍不住仍对打落自己的那个人心存希冀的自己,
他到底还是控制不住的,尽快、却又尽可能周到地,将自己尽量收拾得体面干净。
随那年轻人进宫。
哦, 那个年轻人是诸葛太傅手下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冷凌弃。
他的人似乎也很冷,仿佛连血都是冷的。
恰好, 顾惜朝也正努力让因为那一点点无法抑制的希冀、而重新燃烧起来的血, 冷下去。
可那太难了。
至少对于现在的顾惜朝,
对于还没有下定决心不惜踩踏一些也要爬出泥潭去的顾惜朝来说,
那实在太难了。
好在这一回, 赵佶的皮囊之内,已经住了个向晓久。
向晓久或许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圣人,
但他至少不是个无缘无故就将人踹落深渊的人。
顾惜朝这一回生出的希冀、燃烧的血, 到底没有再度失望。
——岂止没有再度失望?
——完全就是超乎所望了!
赵佶的身体委实太弱, 连向晓久刚刚抵达有着魔门二派六道的那个隋末时,所穿入的裴寂都远远不如。
赵佶的恶心程度,至少对于向晓久来说,也远远超过那时候渊寂温泉共浴的场景所带给双九的那个误会。
所以虽然忍了又忍,向晓久到底没忍住, “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宫中霎时一片慌乱。
恰宰辅傅宗书已经得了消息,
诸葛小花还不死心地入宫为顾惜朝陈情——
须知这一科春闱主考乃是傅宗书门下,
拿顾惜朝身世做文章的,反而才是自诩不予他这权□□臣同流合污的所谓清流御史。
妄想通过顾惜朝的身世攀扯春闱主考官、进而牵扯他这权臣奸相什么的……
不得不说,实在天真得不像是混迹官场的人。
果然“不愧”是上一科才得以入仕的小年轻,和二十年都没能从区区七品挪过窝的小御史。
竟混不知忌惮顾惜朝这一路考上来,有查清其身世之责的人何其多……
虽说即便顾惜朝确实身世有异,只要到了殿试的顾惜朝仍是当日县试的那个顾惜朝,
那顶多就是在顾惜朝县试时候的县官县丞人等之中推一个出来敷衍皇帝罢了。
只是揭穿顾惜朝身份盖子的人,却少不得将这一路上下官员都得罪一通了。
左右与傅宗书、与今科春闱主考李大人,都是攀扯不上的。
傅宗书一系在那几个御史抛出顾惜朝身世的确凿证据之后就或缄默不言、或跪地请罪……
左不过给皇帝做做面子,全没一个想着拉拔一把顾惜朝。
却是诸葛正我这个素来和傅宗书不对付的,
为着这个本该顺理成章投入傅宗书门下的年轻人,
亲自忙前忙后,甚至不惜入宫陈情、求得恩旨。
傅宗书对诸葛正我的这一份傻气着实嗤之以鼻。
着实期待那自以为和诸葛太傅站了一挂、勇于对抗他这个权臣奸相的清流御史,
听说了那一份诸葛太傅亲自求来的恩旨时,会是何等样的表情。
而顾惜朝若真能侥幸、平安躲过这一回,
他日入朝为官,和那些个所谓清流御史之间的厮杀,想必也是着实有趣。
更有趣的是,夹在中间的诸葛小花。
——眼瞅着未来是一出又一出儿的好戏呢!
傅宗书十分期待。
不想他所期待的好戏未开锣,就又得了新消息。
——诸葛小花巴巴儿进宫求的,确实是恩旨。
——然而根本不是什么赦免顾惜朝、乃至特准他仍以探花身份入朝为官的特旨。
——那是一道十足讨好天下贱籍之人的“恩旨”。
傅宗书跌足长叹:
“好一个诸葛小花!好一只老狐狸!”
早该想到的,这老狐狸能和他在朝中对抗这么多年,
纵使日渐处于弱势了呢,却到底得圣上几分眷念、十分信任的人,
凭的又哪里会只是那份傻气和令他期待的些许好戏?
诸葛小花那老狐狸,别看平日里大义凛然的,真要论起揣摩圣心、讨好皇帝,满朝文武哪个比得他?
便是傅宗书自己,这一回不也落在那老狐狸后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