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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度(2/2)

“虽不是些上等佳木,但也可避雨歇息了。”张玉清见着戚牙的手抚上那面木墙,一副好奇的样子,便开口说道。

戚牙回头问道:“可有补那鬼玺缺口的办法?”

张玉清看着手里的鬼玺,说道:“补缺口容易,找材料难,你可知这块鬼玺由什么材料构成的?”

戚牙回道:“你跟我说了我也未必知道。”

张玉清笑了一下:“汉白玉。”

霍原皱眉道:“汉白玉?也未必多难,宫中便有现成的…”

“我还没有说完。”张玉清继续道,“汉白玉是其一,六色玛瑙是其二,二者溶之,天地灵性皆可吸。当然,阴阳二道也会就此通明。”

戚牙皱了皱眉,问:“那这世上,可还有此类东西合成?”

张玉清叹了口气,低眉看着手里的鬼玺,道:“除了我眼前这个,怕是再也没有,况且熔铸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非一日之功,没有人能够成功做到最后。”

戚牙淡淡地转身:“那你就不必再说了,霍原,我们回去吧。”

张玉清在后面轻笑:“怎么?我说的话让你泄气了?竟然我的三言两语几句话就将你打发了,看来你回家的决心还是不够坚定啊。”

戚牙道:“我听你的意思,似乎是办不到了,为何还要多费口舌?”

张玉清在他后面无所谓地说道:“我自是办不成,那这第一个熔铸成鬼玺的人难道熔铸不出第二个来吗?”

戚牙转身,问:“你知道制作鬼玺的人?”

张玉清微微笑了一下:“当然知道,只不过你们需要多等些时日了。”

戚牙沉默了一会儿,霍原道:“在等些时日,不会有大碍的,况且…鬼节不是快到了么?”

戚牙的眼睛蓦地睁开,怔怔地望着霍原,霍原看到戚牙看着他,欣慰地笑了笑:“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必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的,你忘了我这里了吗?”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眼睛,戚牙看着他,牵了下嘴角。

星子渐渐多起来了,戚牙坐在竹木房子外面,很悠然地看着天。

霍原叼了跟草在嘴里,说道:“这种天,好看吧?”

戚牙淡淡地望着天:“这不是废话。”

霍原转头,看着戚牙:“告诉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夜晚,是在什么时候?”

戚牙有时候很佩服霍原这种细微到极致的观察能力,就如他现在,仍然能想起来,戚牙在山洞时对霍原说的话。他说过,我第一次看见星星和月亮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你明明知道。”戚牙说。

霍原托着腮帮子道:“那个时候你在想些什么?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情景。”

戚牙默了一会儿,在含蓄的风中不由喃喃道:“我想着,人间多好啊,但又想,人活着多苦啊,人活着就有生离死别,还有数不清的灾难。”他笑了笑,又道,“但这么一想又太极端了,因为每次你这么一想的时候,你总会在恰如其分的时候记起它的好来,又喜欢,又讨厌…再喜欢,再讨厌,或许人就是这种动物吧,永远不满足,也永远知足。”

霍原匪夷所思地道:“这些话谁教给你的?宫中的太史都没你说的好。这样,我在宫中给你推荐个官职怎么样,就做太傅?给太子当老师!”

戚牙看着一处,呆住了。

霍原冰凉的手蹭到戚牙的脸上,道:“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上山必须要去的地方。”

山上一片冷冷清清,充斥着的不仅是雨下过后的味道,还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死气沉沉。

“这里?”戚牙皱了皱眉,他感受到这里的邪气非常重,一种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没错,那是死人的味道,那是鬼的味道。

他思索了一会儿后,蓦地瞪大了眼睛,转身看着霍原,半天没说出话来。

霍原看着远处可大可小的一座座坟,它们摆放的位置都十分隐蔽,只是些杂草,其余什么也没有。

霍原呼了一口气,有些晦暗地笑了笑。一官半职又算的了什么呢?封地加爵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世名将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化作一抔黄土,埋葬在地下。

“这是我爹的坟墓。”霍原又指了指另一边,“那边是我娘的,还有那边,是我二叔的,那边,是我姑姑的。那边…”

霍原只是一直在说,不停的说,好像是永远不会停的轮子。

“这是我所有的家人。”霍原最后说道。

“当初的超度是假的?那些鬼魂根本就不是你的家人,只是些死去的家仆,对吧?”戚牙问道。

“是。”霍原说道,他的眼神黯了黯,说道:“现在,就请你超度他们吧。”

霍原抬头,看见了他的父亲,霍连城也笑着看他,他飘着过来,轻轻地抚上了霍原的脸颊,道:“我终于能离开了。”

霍原笑了一下,道:“你们终于能安心了。”

霍连城转头道:“戚公子,谢谢你能照顾好我的儿子,我们霍府上下,真的十分感激你。”

戚牙道:“我也非常欣慰,这十年来,你们不应恨而做出逾矩之行,不以为鬼行邪祟之事,我会上报给鬼帝,减免你的刑罚,让你早日转世。”

霍连城跪了下来,躬身道:“多谢鬼君大人。”

霍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神黯淡了下来。

“超度吧。”霍连城说道。

霍原看着渐渐燃烧起来的周遭,仿佛还是活在一片梦境里面,直到父亲冲着自己招了招手,还有那父亲身后的无数血脉相连的人,他微微笑着,开口道:“再见了。”

回去以后,戚牙问道:“所以你不带朝娣过来?”

霍原“嗯”了一声,想起来今天早上朝娣闹脾气非要跟着他们一块上山,霍原一句“你脑子不好使”就将朝娣给打发了,但是霍原的用意,戚牙已经猜到了。

“她本就生性多疑,又常常生病发作,尤其是让她回忆起从前的东西,会出现巨大的情绪创伤,这更是不可能了,我不带她来,也是为她好。”霍原与戚牙一同进了门,说道。

“你是待她好,还是关她禁闭啊?”张玉清半靠在门上,冷不丁地说道。

“待她好,也有千万种方法,我要选的,就是对她现在最好的。”霍原道。

“但你要尝试着改变,若无法改变,她的未来就凝固在目前的状态中,你可知,拖延也是无法挽回的深层原因?”

霍原皱了下眉头,转移了视线。

张玉清站直了身体,道:“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霍原进自己的房前说了一句:“知道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张玉清盯着戚牙说道:“阴阳本就不和,还请鬼君早日回地界,与人界瓜葛不要太深。”

戚牙看了他一眼,没打招呼,也进了霍原的房子。

戚牙和霍原打算先在这里住一宿,本来戚牙是执意要走的,偏偏天不长眼,下起了瓢泼大雨,戚牙刚迈出门,自己的脚就已经湿透。

“师父,你这还有多余的房间吗!”霍原回到屋子里问道。

“有两间房,一间我住,另外一间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罢张玉清便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霍原回头,勉强笑道:“那我们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夜晚,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木屋里面,烛光暗暗地烧着,照着两人的面孔,均泛着淡黄的光。

床其实不大,撑死也就两个人,于是两人一个脸朝东,一个脸朝西,霍原有自知之明,如果自己面对着戚牙的脸睡,想必自己是睡不着了。

戚牙可能也有诸如此类的原因,自觉地将背留给可霍原。

“是不是觉得我的师父管的很宽?”霍原突然说道。

戚牙开口:“也就是在这里了,若她在地界,这样飞扬跋扈,我就…”

“你就怎么样?”霍原期待地说道。

“你想让你师父怎么样?”戚牙问道。

霍原道:“治住她的方法还真没有,得有一个男人,去拴住她的心?”

戚牙不禁笑了:“在人界不是也可以做?”

“人界太少啦,我能遇到一两个就已经很好了。想必到了地下的时候就有,就比如说像你这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霍原说罢笑着,眼睛也弯弯的。

“那就有很多了。”戚牙说道,“如果她不介意跟一个死人成亲的话。”

那边顿时没了声音。

霍原睡不着,便背朝着他说道:“戚牙,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留在这里,不好吗?”

“因为我是鬼,所以要回到我来的地方。”

霍原转了个身,看着他的后脑勺,道:“你信我吗,你的根源还是人。”

戚牙沉默了,眼睛睁开小小的一个缝,嘴角也微微弯着一个弧度,道:“我知道。”

霍原的头枕在枕头上,微微低了低:“那你从前是怎样的?”

“就像那些鬼魂一样。”戚牙轻声说道,“很空洞,很自由,有人会从你身上直接轻轻穿过,也有人会忽视你的回应,会认为,生命就如同一潭死水,会觉得,生命就是这样,循环往复地活着。”

霍原在背后轻轻抱住了戚牙,手握住了他的,头埋在他的颈侧,道:“你感受到了吗?我的手是热的,你的也是。”

“生命从来不是循环往复地活着的,在我们心中,它只有一次,一次结束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戚牙,每个人都能有意识有感情地活着,为什么你不能?”

戚牙睁大了眼睛,他的心在这时候怦怦跳着,如同活人那般,他不禁眼眶湿润了,再也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样,能使自己感受到活着。岂止手是热的,就连身体也是,颈侧的嘴唇也是,哪里都是!

没有一刻向现在这般渴望,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戚牙,我舍不得你。”霍原轻轻地在颈侧吐着气,“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刻在我心里的人。”

“不要走,好吗?”霍原说道。

“你不是恨我?”戚牙问道。

霍原笑了一下,十分心酸地说:“曾经我是希望,我对你的感情只有恨的,但是,我越恨…我就越是想你,我在想你究竟在哪里?当初那个神仙,真的是神仙吗?还是说,他只是一个来杀我父亲的一个人,直到我长大之后,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反而对你产生了更多想法。”他埋头在戚牙的后颈上,继续说道,“我后来静下来仔细地想了一下,爹不是你杀死的,你在射出那只箭的瞬间,我是恨你的,但是你那只箭刺入我爹胸口的时候,我是感谢你的,感谢你,让我爹在最后能成全自己不再那么痛苦。戚牙,我对你早就没有恨了,我…你也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不是吗?”

戚牙吸了吸鼻子,道:“我也希望我从头到脚都是一个有生命的人,可是我不是!”

如同一盆冷水泼下,霍原感受到温度渐渐淡了下去,他依然将手牢牢地握着戚牙的双手,但是怎样都抓不住了,最后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睡吧。”

戚牙做了一个梦,非常真实的梦,这是他作为人以来做的第一个梦,但可惜的是还是跟鬼有关系。

梦里,那天在牢狱里的鬼魂声嘶力竭地冲他叫喊着,抓着他的袖子叫道:“不要放我们回去!不要放我们回去!我还想再见见我孩子!再让我做一回人吧!我不想回阴曹地府啊…”

那乞求的眼神,那渴望生命热切的眼神,使戚牙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戚牙的眼神渐变灰暗,他道:“我放你们做人,谁来放我做人?”

画面逆转,他看见了一个人的面孔,非常熟悉,直到那张稚嫩的脸露了出来,戚牙的心一紧,向前追随——魏迟!

他喃喃地说道。

魏迟的头耷拉着,戚牙怔愣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眼泪顺着他深黑的瞳孔滑下。

“戚牙,你不是说过会永远陪我么?你不是说过在我身边吗?你是不是反悔了?想回你自己的身份中去了?”

戚牙不自然地摇了摇头,眼睛与魏迟对视着。

不是…自己从来没有。

他看着魏迟的双眼,将手搭在魏迟的肩膀上,却被魏迟拱手甩开。

他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什么东西都是有期限的,戚牙,想不到,你也是这种人,喜新厌旧的人!”

黑夜里,戚牙的眼睛猛地睁开,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墙壁,用手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一滴眼泪从枕头上滑下。

一大早,两人启程,返回承安城,彼此的情绪看起来轻松,其实两个人早已心怀各异,埋藏在心底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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