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市郊夜晚凉意尚重, 格查尔在室外旷野里吹了许久的夜风,差不多都被冻透了, 走动时连周身的空气里都沁着凉意。
欧尔麦特披着件素色的开襟外套坐在沙发上, 感觉到格查尔凑过来时带起的凉风,皱皱眉让他先坐下, 自己起身去厨房烧水泡茶。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啊。
格查尔腹诽一句,只得乖乖将刀立在沙发一角安静坐好,整个一层一时间只有通上电的速热水壶发出嗤嗤的声响。
因为曾经重伤和胃切除手术的关系,欧尔麦特的胃肠相较正常人要脆弱许多, 平时也十分注意饮食和保养, 还是家里多养了个小孩之后, 各种符合年轻人口味的零食饮料之类的东西才渐渐多了起来。
格查尔不喜欢略带苦涩的正统茶叶,他从架子里找出罐装的柠檬茶勺进杯里,倒进短暂加热至微烫的热水,清新酸甜的香气蒸腾出来,给深夜寂静的客厅带来一丝暖意。
他端着两杯柠檬茶回到客厅,把其中一杯塞进格查尔手里,无意中指尖相触,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你到底出去了多久啊, 冷成这样也不知道多穿件外套。”
格查尔自知理亏, 只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冷”, 乖乖接过杯子捧在手里, 暖和熨帖的温度透过玻璃杯壁传递到冰凉的掌心, 他尝了尝, 可能是因为蜂蜜过多有点太甜了,但酸酸甜甜的温热暖流顺着喉咙一路暖到胃里的感觉确实很舒服。
他眨眨眼,又喝了一口,才继续双手捧着杯子,抬起头看向坐在茶几另一边的欧尔麦特,因为不知该从何说起交代多少而干脆选择沉默,等待对方发问。
欧尔麦特袖着手,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谈起。他是那种标准意义上的好人甚至“圣父”,秉性温柔坚持正义,只在某些涉及底线的事物上有着超出常人的坚定和执拗,而在生活中其他的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什么攻击性。
无论格查尔是去做什么,他选择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独自出门就说明他并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件事。将近两年的同居相处下来,两人之间也早已不是最初单纯借宿加监视的关系,也许是一厢情愿,但在常年孑然一身、年近半百的八木俊典心中,已经差不多把对方当做家人了。
从本心而言,如果家人或亲近的朋友有什么并不希望自己知晓的秘密,即使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也会尊重对方的意志不去刻意探寻。
但格查尔又不太一样。
他是个仿佛突然出现在这世上般身份资料一片空白的神秘人物,实力强大又善恶难明,被“招安”前有过数起伤害时间的前科,只是因为受害者本身也都是较严重的犯罪人士,又有No.1的英雄愿意负担监管职责才得以从轻处置。
情感让他想要相信格查尔、尊重他不愿向自己透露某些事情的意愿;作为职业英雄的理智却要求必须对格查尔表现出来的某些反常行为追根究底,防止这个年轻人在无人注意的阴影中逐渐滑向黑暗。
欧尔麦特在心中将语言翻来覆去组织了好几遍,最后斟酌着开口时还首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半夜去对方的房间、以至于发现他不在房中的问题:“我在警方的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了一些初步整理调查后的发现和接下来准备进行的行动计划,其中有些同你有关,我本想叫你起来谈一谈,但敲门一直没有回应,直到妮露被吵醒见你不在哭了起来,我才发现你出去了。”
说完这几句,他神色纠结地停顿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这个,嗯,方便告诉我你去哪儿了吗?”
格查尔不太想对他说谎,但全部说实话又会暴露他费力隐瞒至今的真实身份,想了想,只挑捡了一部分不涉及关键的信息说出来:“一个跟我从前算是敌对组织的人发现我在这里,于是找上门来探查,我们双方都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所以特意去了外面。”
他略感遗憾的叹了口气:“我是在你睡着之后才去的,没想到你会恰好被其他人叫醒来找我,这个叫什么,‘计划没有变化快‘?’”
欧尔麦特没有回答,他已经被格查尔这轻描淡写的描述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惊得目瞪口呆:组织、敌对、探查、需要避人耳目的隐秘谈话,几个关键词在他脑内反复盘旋,在职业英雄行业敏感性的加成下几乎是瞬间就排列组合出好几部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黑道风云。
他彻底严肃起来,经历听闻的各种相关事件受害人的伤痛和血泪从记忆海洋中翻滚着涌上表面,各种念头在他脑中盘旋了一圈,无数话语用到喉咙,最终张口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担忧:“怎么能独自一人跟敌对势力的人会面啊!你有没有受伤?”
他几乎要直接从对面沙发蹦起来好贴近查看对方的情况,格查尔被他这有些剧烈的反应惊了一下,忙安抚道:“没事,我们没交手,就是单纯的谈了谈,还达成了和平约定呢。”
他把手里的玻璃杯放回茶几,张开手臂向他展示躺上床前新换的几乎还是一尘不染没有破损的衣饰:“真的没事,别担心。”
见他确实衣着完整行动自如——主要是后一点,自从知道格查尔可以用能力在体表模拟成衣物后他就不敢再单纯的信任眼睛的所见了,欧尔麦特舒了口气,这才有心情继续询问相关的问题:“曾经,也就是说你或者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两个敌对组织的成员了吗?”
“嗯。”格查尔点点头:“就我所知,他应该算是被他的组织开除了,只是还和部分人有联系;至于我那个组织,”他耸耸肩,因为之前面见浦原时再次想起曾在虚夜宫的那些日子而不自觉的带了点嘲讽:“被人连窝端了,头领被活捉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们这些剩下的人也没什么意思,就散了。”
他心中默默算了下,因为虚圈没有日夜交替所以没办法给出准确的数字,只能凭体感描述:“到你我第一次见面那时大约能有半个月吧。”
连首领都会因为争斗失败而有性命之忧的组织,还提到了“剩下的人”这种形容,黑道风云瞬间更加形象具体血雨腥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