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前来、在另一条街上收夜香的伙伴见冷三风风火火地推着个人跑出巷子，伸着头问：“冷三儿！嘛去？不收啦？”

冷三头也不回，甩下一句：“小海你帮我收了吧，桶在巷子里，回头我给你补回来。先走了！”

“嘿，这冷三儿，赶着投胎呢是怎个。”

赶在天空大亮之前，冷三推着安意如到了家。颠簸之中，安意如的眼睛嵌开一条缝，眯眯着看到了冷三焦急的身形。救命之恩，没齿不忘。从此，他安意如只为冷三哥而活，不管是怎样的屈辱，他都愿意忍受。

整整三天，冷三都没有上工，窝在家里，专心照顾安意如。

对门儿院子里，撒着苞米粒儿喂鸡的大娘绕着老母鸡一圈圈转，不时张望冷三家。正赶她家老头子出门泼水，这老大娘冲老头子招招手，悄悄说：“哎，老不死的你过来。你来看看，冷三儿可是有三天没上工去了。前天听大海说，三儿捡了个大活人回来。都三天了，也没个动静，要不，吃过饭咱去看看呗？”

海大爷可没这打算。“你个闲嘴婆娘，三儿没知会咱们，就是没大事。你瞎去凑什么热闹你嘿。”海大爷甩甩袖子，端着瓷盆就回了屋子。

海大娘又张望了两下，不甘心地走了。

冷三住的院落并不宽敞，坐北朝南，北、东两间屋子住人，西边一间屋子堆杂物。院子里原本有架磨盘，靠着棵十几年的大柳树。树是冷三爹去世前两年钟下的。那时候冷三也就十四岁，爹没了就跟着娘相依为命。冷三二十岁那年，他娘也跟着他爹去了。

第三天傍晚，太阳落进山后，天空呈现出昏黄的美感。安意如终于悠悠转醒，但见冷三鼓弄着火盆，想要让屋子里更暖和些。

安意如身上盖着冷家最厚的两层棉被，身上还是说不出的冰凉。

“冷三哥，”安意如探出脑袋，虚弱地唤了一声。

“你终于醒了，小先生。”冷三上前扶着安意如坐起身，靠着稻壳软枕。

“冷三哥，我都以为等不到你了。雪地里真冷，真的。都僵了，手、脚，全身都动不了了。呜呜，你要是没来，我可怎么办呀。”边说着，安意如不自觉地扑进冷三怀中哭诉起来。如果冷三没有照常来到牦牛巷，如果安意如没能抗住严寒、睡死在冰雪中，如果，幸好，这些都变成了如果。不然，卑贱的一条小命，怕是就交待在这上京城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了。

“好，好，好，别害怕，我在这儿了。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啊。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噢。”冷三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安意如的后背，像是哄小孩子一般，任由他哭闹。

陆陆续续，安意如将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讲给冷三听。冷三安静地听他讲述，不曾插言，不时还会给他擦擦额角冒出的虚汗。

“冷三哥，如今，我被赶出来，这么大个上京城，我也没个去处。你……你愿意……收留我吗？我会出去找些活计，不会拖累你养我的。”安意如连连拍拍胸口打保证。

冷三伸出粗糙的手掌，摸摸安意如乱草一般的头发，微笑着叹口气。“小先生，我这里是个破落地儿。这几年，东拉西扯也能活命糊口。我遇见你三回了，那就是缘分。屋子也能住下。可我不想你和我过苦日子啊，你若是真有投奔处，尽管说，我送你去。你跟着我，穷酸日子可没出头日啊。”

安意如一听，一把抓住冷三衣袖，连连摇头。“没有了，没有了。三哥，我没去处了。除了你这里，我就只有流落街头、饿死横尸了。这辈子，我安意如就认定你冷三了啊。我这条命是你的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冷三拍拍安意如的小手，“好，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吧。对外，你就说你是我同乡表弟，家里没有亲人了，赶来上京城投奔我。钱袋被抢，流落街头，被我接回家来了。”

安意如感激地点点头，更是为了冷三口中的“接回家”三个字，他铭记在心。冷大哥带他回的，是他们两个共同的家。

就此，安意如便在冷家稳稳妥妥住下了。经由海大娘介绍担保，安意如到一家名为“鸿运”的饭馆做后厨跑腿。

家里添了一口人，出于颜面考虑，冷三就放弃了收夜香的活儿。在家待业三五天，搭上了一家杂货铺子里送货的头儿。三两杯酒下肚，冷三就混进了货仓，天天跟着伙计卸货。也能赚些短工钱补贴家用。

日子一长，也就没人在意安意如的出现了，反正都是邻里，人情往来足了，谁管你是哪里来的，只要不是杀人越货的十恶不赦之人，都好说。

杂货铺子售卖的，都是邻国来的舶来品，本国的货，再经由这个铺子送出去。货物往往来去得集中，一时人手不够，才会外雇短工，总不出半月的工时。

没出几天，冷三哥又一次失业了。赋闲在家，就劈劈柴、挑挑水，家长里短给帮帮忙。小日子清贫，总会有揭不开锅的时候，兄弟俩就会去小海家蹭顿饭吃。

缝缝补补的活，安意如在夜里挑灯就做了。他可不愿意冷大哥穿着破洞的衣裳招摇过市。日复一日，针线游走，成为一个女人的念头在安意如心中愈发强烈。

冷三待不住了，三天两头找活儿干，生怕饿坏了安意如。总算是没辜负他费的脚力，混进歌舞坊后厨酒水打杂。赶上生意红火，进前厅帮忙，还能多得两个子的打赏。

上京城的歌舞坊，归官家经营，说白了，里面的歌舞伎就是官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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