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平静无波,一日三餐果腹,世道也还算太平。马尾巷里,冷三今日没有前堂的活儿,领了半挂钱,一路溜溜达达往家里走。
这会儿安意如还没下工,冷三到了家,晚饭还没上桌。他在歌舞坊吃了果子回来的,怀里还揣着管事的给的果脯,是要给安意如尝新鲜的。
太阳落了山,天色愈渐昏暗。那点儿果子食儿也不顶饱。饿着肚子,冷三去西屋灶台上,想找些吃的。灶上都是生食,只有白菜能垫垫肚子。冷三腋下夹着棵小白菜,边走边啃菜叶子。
心说都上灯了,意如怎么还没回来?平日里也没注意打听他是几时下工。罢,我去迎迎吧。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会儿工夫,家家户户纸窗上都映照出火黄的蜡烛苗,安安稳稳地,照亮夜幕之下的上京城。
鸿运饭馆隔着马尾巷五条街,冷三沿着街边快步走,指望着迎上下工归来的安意如。路过当日救下安意如之地——牦牛巷尾,小流氓的污言秽语正入冷三耳中:“哎呦呵,你说,小爷是拿你当柳莺办了呢?还是拿你当小倌儿办呢?啧啧啧,算了,今儿个赌局,大杀四方!小爷开心,你下面的洞,前后都进!别以为你藏得多好,实话跟你说,你这两坨肉,小爷都惦记半个月了。”
小流氓诨名巴象,虎背熊腰,生性好色好赌且贪财。他调戏之人,正是安意如。安意如整个人被巴象摁在墙上,双手被牢牢困住,衣衫半褪,头发散乱,形容狼狈不堪。
后面的腌臜话还没出口,巴象膝弯处钝痛,双腿面朝安意如笔直跪下来。他来不及回头看是谁袭击,后脑再度被袭击,双眼、鼻孔、嘴角猛然飚出心血,怒睁双眼,直挺挺倒在安意如眼前。
巴象尸体两步远,矗立着被刺骨寒意包裹着的冷三,手里还拎着根染血的圆木棍棒。冷三的眼里,映射出安意如暴露出来的肌肤和不可遏制的滔天怒火。
“冷,冷哥,冷三哥!”安意如颤抖着手拉起耷到手臂处的单衣,紧紧攥住领口,拿过冷三手里的木棒。他意识到冷三哥为了他杀了人,尸体就横在走。不,跑,三哥,我们快跑。”安意如腾出一只手拉起还处于思维停滞状态的冷三,疯了一般,夺路而逃,以最快的速度奔出牦牛巷。
冷三为我,为我一个相处了五个月的朋友,杀了人。他杀了巴象。官府不会放任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冷三哥为我送命。更何况他巴象是罪有应得,吃喝嫖赌他样样有份,他还扒灰偷人,冷三哥不能为这种人抵命。
一回到家,安意如马上把大门小门搭上门闩落下锁,才敢缓口气,精神上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他背抵靠在北屋门上,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尽快平复下来,以便应对当下的局面。该怎么办,官府可不会在乎犯人究竟申辩了什么,下了大狱,衙役不管死活,该招呼的一样不少。
冷三除了面上因奔跑而造成的潮红,周身还是冰冷而沉静的气息,仿佛刚刚飞溅的鲜血与他毫无关系。只是站定在方桌边,伸出手像是要提壶饮茶。
“三哥,生死关头,喝不得茶水了。咱们走,逃出上京城,再不回来了。我去收拾紧要物什,你看看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一并拿了。赶在宵禁之前,我们出城。”
安意如匆匆忙忙走出北屋,去东屋找来布包,把屋子里换洗衣物找来几件叠放进去,这段时间攒下的铜板、碎银子,也用小碎花布包好,还有针线包、水袋。收拾妥当了,安意如又跑去西屋里装了几天的干粮。末了,留下一张字条,请海大娘一家在他二人走后代为照看老宅子。字条上还说,请小海代他们向饭馆和杂货铺子辞工,事情办妥便会回来。
手里攥着包袱,转念一想,安意如反进屋子里,从大箱子底翻出一件葛布碎花边裙,麻利地换在身上,出到院子,就地抓一把黄泥抹在脸上。如此,任谁一看,安意如都是个三十几岁的黄脸婆。
再去看冷三,人已经恢复如常。
把字条扔进海家院子,冷三拉着安意如一路直奔上京城门。
在门口应付官军,安意如声称:“下午刚收到口信儿,娘家爹重病,危在旦夕。爹想再见见女儿、姑爷。本家叔叔催着我们回去临别送一程。”
官军也没多加为难,收了碎银子就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