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清也是喝过他煮的汤的，状元就是不一样，夸人也比其他人会夸，一番话说得熊得一又喜又敬，便认识了。
“您看。”说完，把手中那宝贝捧到他眼前。
就是柳安瑭的镯子。
镯子开口，端头雕刻着竹叶纹，又分别坠下一小节银链。
两边银链都坠着玉，一边是深绿的岫岩碧玉，圆融温润，雕作竹节状，一边是黄白的细玉，细腻坚韧，丰润少棉，雕作竹叶状，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玉。
只是镯子面上有一道划痕，像是被利器刮出来的。
“这是……”宋晏清觉得这镯子有些眼熟，又说不出哪里眼熟。
“今日小人去市集摆摊煮汤，一位公子要了碗汤面，临了却发现囊中空空，便摘下这个镯子要抵面钱，我不要，他就放在我厨案上，一下子就不见了。可是，一碗面而已，哪里有这么贵重！”
他虽不识这是什么玉，但好坏是看得出来的。
“一位公子？什么样的公子？”
问完后，他突然想起来，他确实是见过这个镯子的。
在齐林的茶楼，柳安瑭捏着信不肯给他时，这镯子在他宽大的袖口里晃着。
“是不是并未束冠，容貌惊人，颇为出尘，身量……大概七尺余些，是个南方人？”
“正是正是，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
那就是了，柳安瑭！
“他是我好友，你将这手镯先给我，我隔日教他过来。”
“原是宋大人的朋友，那可正好，这水灵灵的小镯子，我一粗汉还怕给捏坏了！”
其实是不会捏坏的，熊得一的手轻得很，豆腐雕出的花花瓣都能颤两颤。
宋晏清帐中无人，他看着这个做工精巧的手镯，笑了笑，拿了起来。
手镯里侧还刻着一行字，是人的生辰与名姓：弘道三年季冬初八辰正三刻生，柳安瑭。
季冬初八？
只剩月余，便是柳安瑭的生辰了。
宋晏清取来一方锦盒，仔细将手镯安放进去，摆在书案卷宗旁才又出帐去找杨勉。
第二日，柳安瑭还打算去找跟着他的两人，好借些钱花花，人还没找到，便在大堂内看到了另一个熟人。
正是宋晏清，坐在近门口的地方，面前桌上摆着壶茶，旁边也坐着两人，应该是军中随从。
柳安瑭本在愁银子，没注意。
等注意到时，已走到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了。
暗道一声不好，柳安瑭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沉稳磁性的声音。
“柳公子怎见到在下便走了？在下是什么凶神恶鬼吗？”
再道一声不好，却只得转头了。
“宋大人说笑，柳某只是忘了些东西在楼上。话说在这里遇到宋督军，真是好巧。”
“不巧，在下在此等候柳公子多时了。”
又道一声见鬼，柳安瑭龇着牙笑得好不自然。
“等……我？”
宋晏清微一颔首，道：“有话同柳公子讲，不过这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所以特来请柳公子随在下去营中小叙。”
“额，就不能在这里说嘛……”
结果还没等柳安瑭说完，宋晏清身旁的随从便已站了起来，朝柳安瑭伸手道：“请吧，柳公子。”
礼貌又气人的语气。
柳安瑭看着虽然不逾矩但是态度强硬的两人，又想起自己穷得叮当响，连早饭钱都没有了，过去蹭一顿饭也好，便欣然答应了。
到了军营，柳安瑭本还想参观参观校场，不想直接被带到了一个营帐内。
把柳安瑭按在一把椅子上之后，那两人便离开了。
柳安瑭刚想站起来四处看会儿，宋晏清便拉开了帐幕。
“你要同我说什么？我现在饿的话也说不出……”话音刚落，柳安瑭便闻到了香甜的味道，甜丝丝的，带着酒香，且连香气也还是烫的。
米酒汤圆！
糯米发酵的米酒，醇香绵密，酒香四溢，米粒既软绵又不会太烂，且香得独特，不是一般的米酒汤。
喝上一口，酒香溢满唇舌，又另有一种香味在其中，似昙花一般转瞬即逝，优雅清新，似蜻蜓点水，撩拨完了便走。
黑芝麻和花生泥的馅，还加入了些许花瓣碎沫，是……是荷花，汤圆外皮是由细细碾磨的糯米搓成的。
舀一颗在瓷勺里，一口咬破，馅料瞬间便流了出来，粘在勺沿，粘在唇齿间。
浓香厚料，细腻缠绵！
“哇，太好吃了！”
柳安瑭将一颗汤圆囫囵塞到嘴里，烫得他泪水也出来了。
“便是昨日给你汤面之人做的。”
熊得一真真的大厨，煮得了大骨汤，捏得了小汤圆。
柳安瑭顿了一下，才说：“哦。”
昨天那碗面可贵得很！
宋晏清看着他吃得龇牙咧嘴，笑了笑，轻声道：“你看这是何物。”
柳安瑭在瓷碗中抬起头来，看向案几旁的宋晏清。
只见他在卷宗旁边拿起一个锦盒，缓缓打开，里面立马透出一丝夹杂着银白的碧绿清光来，是镯子。
“我的镯子！”
“镯子可以还你，但不是现在。”说着，又合上了锦盒。
“你要我做什么？”
“留在营中，哪儿也不许去。”宋晏清毫不客气，声音不大，但十分笃定，甚至有些不可反驳的威严。
“凭什么？”柳安瑭连汤圆也吃不下了。
“一月之前，柳公子在下官公差途中送来了一封信。”
“不假。”
“信上内容颇令人讶异。”
“我怎么知道……呃，好吧，我知道。”
柳安瑭本来不想承认的，但是看着宋晏清不怒不喜却颇具威压的眼神，柳安瑭还是说了实话。
“若信是假，柳公子居心便耐人寻味，下官自要审问一番；若信是真，那更不能让柳公子你这封活信随处乱跑了。”
宋晏清笑着说的，眼中温柔万千、嘴角微扬薄唇轻启的样子倒像是在说情话。
柳安瑭感觉自己看到了玉面狐狸。
可他语调徐缓，又轻言轻话，又是皈依空门的禅师在讲经。
“额，我好像不能拒绝是吧。”
宋晏清颔首。
“那——晚上多弄两床棉被给我咯。”
正好没钱了，白吃白住，也还不错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