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二听见院门有响动。然后又听见守夜的老妈子叫了声“夫人”，他便知道是母亲冯氏来了。于是连忙从床上翻身爬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里卧房里间门口。

隔着门帘，十二听到杜艾已经穿衣起来并开了门。

冯氏进来了，她来到卧房外间却没有进来，而在门帘停下了脚步。

或许是杜艾要来挑帘子，门帘这边的十二只听冯氏又轻又急的说了一句“慢着”。十二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他决定自己揭开眼前这道帘子。

当看到站在眼前的十二时，冯氏本来凝重的脸却慢慢缓和下来。她说道：“过了寒露夜里就凉了，你怎么还穿的这般单薄站在地上，快躺回去。”

十二听从母亲的话，重新回到床上。

冯氏转身又对杜艾说：“你关上房门出去吧。先跟那两个老妈子说好好看着院门，再去厨房要些鲜牛奶热了端来。”

待杜艾出了，冯氏缓缓走到十二的床前，坐下后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十二知道冯氏有话要说，所以自己一直没有开口。

冯氏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我的儿，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让你孤零零待在这后院。我知道这样愧为人母。所以也不祈求你的原谅。”

冯氏说道此处，眼眶已经湿润了，她又说：“我知道你疑惑——为什么我们与你不亲近。那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那是在十八年前，一位女人刚刚发现有了孩子，那时的她是那么高兴，因为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肚子里的是她与丈夫的第一个孩子。可她的丈夫是一名军人，跟随着主人打天下，她也不得不坐在颠簸的车上跟着丈夫东奔西跑。上天保佑，虽然惊险连连，但每次都能平安度过。这个女人认为是肚子里的孩子福气大，所以一定会平安长大。”

“有一天，她的丈夫回到家告诉她‘主人的夫人也怀孕了’，女人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这句话里怎么琢磨都不带一丝危机，她甚至还在心里为夫人默默祈祷着，希望她也能跟自己一样顺利。没想到几个月后，当她见到主人的夫人时吓了一跳，因为夫人从外观上看根本看不出有孕，而且她面容憔悴，神情还有些恍惚。因为丈夫的主人带着丈夫上战场去了，夫人便以照顾女人的名义住在她家里。那女人真傻啊，她当时怎么也不想想，为什么一个怀孕的女人还要去照顾另一个怀孕的女人。可她那时已经被将要到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嗅不到半点危险的气息。就在快接近临盆期，女人忽听闻丈夫受伤的消息，她不顾众人的反对来到军营里，当她看见丈夫血淋淋的双手时便动了胎气，当日就在军营里产下一名男婴。男婴的降生没有让她的丈夫高兴起来，反而更加忧愁。”

“终于在孩子生下来不久后，女人的丈夫犹犹豫豫的告诉女人一件事——他要拿她的孩子去换别人家的孩子。”

“这个时候女人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是主人的大儿子害怕主人再有后嗣会动摇自己的位置，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要铲除后患。夫人之前几个小孩都不幸夭折，虽然都像是意外，但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大儿子的影子。这次夫人再次怀孕了，她不求别的，只求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于是夫人从听吴讳之的建议，一面隐瞒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一面找到了正怀着孕的女人来完成布局。本来他们的计划是夫人在生产后，将孩子偷偷送给女人，待到女人生产后，夫人的孩子自然而然变成了女人的孩子——因为两人生产的日期相近，所以旁人察觉不出异样。

“可谁能料到，这个女人竟然去了兵营，并由其他产婆完成了接生，那么之前计划好的把戏就再也玩不成了。可夫人已经产子，女人的丈夫为表愚忠，竟然丧心病狂的用自己的孩子替换了主人的孩子。那女人哭的啊，那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可是能怎么办……”

冯氏已经哽咽的说不话了，十二听的浑身颤抖起来。

过了好久，冯氏才又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恨啊！我恨我自己！我恨我的丈夫！我恨皇上和夫人！甚至我恨那个强行送来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的命就那么贱！”

“可是当我看到那个送过来的孩子，我恨不起来了。”冯氏抬起手摸了摸十二的脸庞：“那也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他的眸子也是那么清澈，他在吸足了奶水后也睡得那么甜。他终究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