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清洪君最值钱的家当之一——十二件秘色瓷酒器还是准时被送到了东海龙君冯修青的殿上。
冯修青收到东西以后,礼貌地表示若清洪君此去不着急,还请过府一叙,话说得也十分漂亮,道:“清洪君虽然立府日短,但道法修为皆是当今水族中的翘楚,孤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若能学个半分,孤必也不会如现在一般操劳。”这话说完冯家那几个公子齐刷刷跪了一排,忙给老爹请罪立军令状,说日后定好好为父亲分忧,心里却是把这位翘楚记恨上了。
说起来东海和四渎的关系远比其他几个海域要密切,毕竟陆上的四渎最终都汇入东海,两家磕磕绊绊少不了,虚与委蛇少不了,同心协力也少不了。平日里两家的来往不算少,只不过这一百年来,人间不太平,战火硝烟与国破家亡的悲歌交替着上演,地上的神仙们忙着到处灭火,四渎也不例外,不是今天这里流血漂橹就是那边山崩地裂,自然也没了承平年月里和东海吃茶谈天的闲心。濂承也就没什么机会和东海搭上关系了。
濂承本就有拜访的打算,行至入海口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东海给他们家鼋龟送行的使者,濂承便与他约定了从度朔山出来后登门拜访。
度朔山独立于东海之上,占地不大,也算不得高山,唯一棵巨木立于其上,树干需要百余人才能环抱,其上枝叶繁茂,四季花开不败,正是一株桃树。远远望去如一桃红色伞盖浮在茫茫东海之上,走进树盖之下便置身于红粉飘零之中,每踏一步都踩在软绵绵的落花上。人间传说这棵桃木屈蟠三千里有余,虽说实际没有那么大,但听其形容便知广袤无边。
桃木的东北角便是传说中的鬼门关,上有神荼和郁垒交替把守,此时已经过了中元,众鬼各自归位,鬼门外就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也没什么鬼。这两位神官便不在此坐镇了,只派了几个小将在那守着。
濂承纵身一跃,从云头飞落,递上名帖后,其中一个小将便引他进去。一入鬼门关,光线骤暗,周遭一切都变得明灭不定起来,和外面的芳菲漫天桃花灼灼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将引着濂承走过一条两侧高墙夹道的甬道,来到一座府衙似的殿外。
匾额上书“功过司”。
小将同濂承解释道:“如今冥界虽然是酆都大帝君坐镇,但具体赏罚、转生等事宜还是五方鬼帝在操办,神君请先入‘功过司’,内有书吏会查找您所寻之鬼的去处。再看此鬼的功过,若有罪孽必要报各方鬼帝知晓后才能探视,若罪孽极大的,便还需上报酆都大帝君甚至清虚大帝获准才行。”
濂承便依言入内寻了个书吏为他查找那小渔娘的去向。
功过司一共奉了四盏茶,那个书吏才从纸堆里抬头给濂承回话:“神君,您所描述的这名女子在功过录上并无记载。”
“无记载?”濂承一怔。
那名书吏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卑职翻遍江州、洪州等地一年间过世之人名录,投缳或投江自尽的共计一百七十六名,未嫁的娘子和已婚的妇人都有,还有妻离子散的农人,却没有您说的十五六岁的渔娘。而且在您所说的过身时辰里,是一例自尽的都没有。”
濂承追问:“放宽时辰也找不到吗?”
书吏怕他不信,抬了卷宗来给濂承看:“您看,那一日都没有自尽的人。”想了想又解释道:“若‘功过司’没有,必然是四值功曹处也没录此人已死。”
濂承忙抬手让他不必给自己看,答道:“此前有这样的情况吗?”
一般来说,人行于世,其言其行都会被游/行于人世的“四值功曹”所记录,而此人若是入了冥界,“功过司”便回去“四值功曹”出誊抄此人于阳间的记录以作比对。
凡人魂魄不似神仙或修道之人的元神坚固,在初离人世的时候容易为妖魔所扰,故而冥界一向有“阴阳司”穿行于两界之中牵引亡魂,待接至“功过司”后,功过司书吏便对照四值功曹的档案核对言行后,再行送往“赏善”、“罚恶”、“考功”、“查过”四司分别处置,最后送往上下六宫或各地狱。
若功过司里没记录,那便说明此人绝不在冥界。
魂魄不入冥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很多人有大功的,可能在死时就擢升登仙,便不往冥界过一遭了。但这样的情况也会告知冥界一声,然后在东王公处留下仙籍;除此之外,只有活人的信息会不在功过录上。
“卑职资历太浅,没有经手过,”书吏退开,一边思索一边答道:“不过倒是听说过一例。是在三十多年前了,只不过死的不是人,而是一条鱼。据说当时来探看的也是一位龙族的小仙。”
濂承点点头,“既然有过,可知是何原因?”
“至今未查出原由,据说是那位小仙曾上昆仑丘找西王母,西王母只告诉他那小鱼未曾形神全灭,但依然不知去向。之后他便每隔几年到冥界一次,询问有没有找到那尾小鱼的下落。”
濂承想:唔,这小龙倒也是重情。
“与神君这个案子类似的应当只有这么一桩,旁的卑职便不知道了。”
濂承默然,本想问问那寻人的小仙是谁,说不定可以交流一下,后又觉得此人十分重情,这毕竟是人家一桩辛酸往事,自己不能感同身受也就罢了,犯不着还巴巴地去提醒招人嫌。
书吏似还要开口说什么,便听见有个声音从内堂传出来:“掌判请这位神君内堂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