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寻眼睛睁开一道缝。
“没进来,在大门外头守着呢。”猴子卖力地给阿寻搓背。
守株待兔。
阿寻心里冷笑,大汤池还有个后脚门,在后街上。阿寻就近随手捞了一件衣裳,从后脚门出去。
过了后街再往前,是小桃源。
小桃源的姑娘是阿寻的大主顾。绕过粉墙,从临河的水门进去。里面是小院,桃红竹绿的。没走两步,一只玉手拍在阿寻肩上。阿寻就着她的劲儿探手往她腰上一摸,往怀里一带,就要亲她。
“呸。”一个巴掌甩在阿寻脸上,有些疼。
阿桃的眼睛最美。眉骨略高,稍一瞪眼,就只觉得厉害,而不觉得柔媚了。
“你长大了就不学好了。”阿桃的扇子戳到阿寻眼睛上,“没事往这里来做什么,还走水门,不嫌晦气么。”
水门,是小桃源死了人往外抬人的通路。
“横竖要死的。”阿寻看着她笑。
“昨儿我们还说呢,老苏家的清欢嫁人了,我们阿寻不知道是去出家当和尚,还是往咱们这儿来找乐子。”阿桃盯着阿寻,忍住笑,“我可是押了一两银子,赌你出家。今儿,你怎么就往这儿来了。”
“我只是嘴好,又没本事的。”阿寻裹着借来的衣裳跟在她后面。
“没本事才是好的。金美人那样的岳母,你消受不起,”阿桃出了小院往左一拐,笑出了声,“能攀上贝家那位姑爷,又怎么会瞧得上你。省了你一顶碧绿的帽子。你应该高兴才对。”
过了走廊,就是阿桃的小楼。
“你预备在我这儿躲多久?”阿桃回过身把阿寻拦在楼梯口。
火眼金睛。
“三四五六七八天吧。”阿寻伏在楼梯扶手上。
“这是捞的谁的衣裳?”阿桃嫌弃地拉起阿寻的袖子瞧,“你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
“我偷了人家姑娘。”阿寻涎脸无赖。
阿桃噗嗤一声笑了,推着阿寻往楼上走,“行了,你不说,我也就不问。”
楼窗临着街,卫典没头苍蝇似地在街前街后转悠,看起来不是个轻松的活儿。阿寻脸上笑着,眉头却展不开。
“到了我这儿,就是天王老子也拿不走你。”阿桃只用了一眼,就知道阿寻在看谁,“你上琐楼上去。一会儿底下有两桌客人。散了就清静了。”
琐楼是暗楼。
小桃源,明着是两层雕花小楼,实有三层。琐楼就在第二层的上面,垂花檐的底下。小窗开在花檐底下,从外面看,只见花檐镂雕,不见小窗。
平时,琐楼是阿桃的小客房。遇着要紧的客人来往或是劫匪盗贼,琐楼就是藏身的秘阁。
琐楼的楼梯连着二层的楼堂,底下说话动静,琐楼上听得一清二楚。楼里的摆设,最昂贵的,是地上铺着的西域的毡毯,人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我们姐姐说了,这是上回你给收来的上等苏缎杭绸,一直在库房里屯着,没经过别人的手。”小丫头春娇捧着一包雪白、一包靛青的绸缎进来说,“咱们这儿的衣裳,你必定是嫌腌臜的。由着你自己做一套穿吧。”
包裹结绳,还是阿寻给打的那个十八葵花扣。
“松先生您不上座,我们就只配在这儿跪着了。”二层厅上的人声沸起来。七七八八有十几二十来号人。有乌台本地人,也有几个邻乡近县的人,再有就是一两个外省人。
春娇跟阿寻打个手势,悄悄地下去了。
阿寻极少给自己做衣裳。主顾们看中的是手艺,他若穿得光鲜,易惹她们的猜疑。一个裁缝穿得这么周正,必是多赚了她们的银子。只讲究一个朴素干净,让女主顾们心生怜惜,男主顾们也可放心。
阿寻没想过终有一天,一杯花酒也没吃过的人,会在这种地方躲灾。既然如此,也就领了阿桃姐的情。
“我是奉命办的此事。”一个尖嗓细喉的男人,酒桌酣谈为之一静。
“松先生是云间君跟前最得意的人。”乌台商贾溜须,“这件事只能由松先生来办。”
“嗯。”松尔石打了个饱嗝,“王爷的话,咱们必须照办。可京都那帮人不敢办,事涉大世子和云间君两家,哪个敢办?”
“咱们松先生,只有咱们松先生能办。”拍马者一一跟上。
云间君,阿元在信里提过,他被赎去京都给人家当出家的替身,就是在这个云间君的宫府里。
京都,是上玄国的京都。上玄国的国王是玄王,很高寿。没有太子,倒不是玄王的儿子都死绝了。传说是隔代亲,他儿子的儿子叫世子,其实就是孙子。云间君就是玄王的孙子中的一个。
“这种事情最难办。”松尔石卖个关子,“不过,也最好办。谁让他们都是世子呢,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国法家法,他们哪个都逃不过去不是。”
“一件小玩意儿,能让两位世子打起来,还搭上一条世子的命,这得是多稀罕的宝贝,”有人打听,“世子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松尔石冷笑一声,“北齐的高长恭,听过没?”
针,刺破阿寻的手指。
“北齐都亡了十来年了吧,”人们窃窃私语,“高长恭不是也死了吗?”
“人是死了,可他那件傩面还在。那东西能驱魔降妖,还能点沙成兵,戍边伐贼的世子们可都盯着呢。”松尔石隐隐得意。
“大世子也不打仗啊,要这东西做什么?怎么就能和大世子打起来呢?”座中有人问。
“你们懂个屁!”松尔石被提问激怒了某根神经,“这东西是费了多少周折才到了咱们大世子手里的,你们知道吗?那是人命!数不清的人命!”
一阵怪异的寂静,伴着几声干燥的咳嗽。
“云间君想要这件宝贝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没少在慈州转悠。”松尔石莫名兴奋,“他把那些北齐的王府掘地三尺,就差没把高长恭的墓给挖开了。可东西在哪儿呢?”
厅上的人跟着兴奋,酝酿着即将到来的狂欢。
“咱们大世子还是心太软,”松尔石咬牙切齿,“照我说,就让他去挖,挖个底朝天,把高长恭挖出来问问才是他的本事!”
阿寻把针从指尖拽出来,血,溅在白绫子上。
“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云间君的。”松尔石闷了一口酒,“为了这件东西,他能把他自己的兄弟给杀了。”
“松先生说的是元贤世子,不是大世子的亲兄弟。是从杭州灵隐寺里赎来的替身。”有人小声解释。
松尔石沉默了一会儿,把酒杯摔在桌上,“高长恭是个邪性的人,活着的时候邪,死的也邪。他留下的这东西,谁沾上谁就得疯,就得傻,就得死!”
酒还没散,阿寻已经回到大汤池,还了汤池牌子。穿着旧衣裳,出了正门。
卫典蹲在对面的包子铺门口,吃牛肉包子。
“说吧,咱们去哪儿。”阿寻一把抢过来,把包子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