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段小正的剑移指美纪眉心。
“云,”美纪眉头一抖,“云间君说,你我兄弟虽不能常见,却无时不在挂念着。知道你回来,我心欢悦,奈何病体不适,只待日后再来问安。”
梨言早就把墨龄回到京都的消息放了出去。刚才并不是征询他的意见,那不过是先斩后奏的通知。
段小正把若邪收回了剑鞘。
美纪忙退了两步,再抬头时红了眼眶,“云间君说,这些年若邪君离京游历,父子兄弟数年都不能见上一面。至此病体衰惶,才能重见,谁又知道,还能见上几回?”
话中有话。美纪学得很传神。
“论武略,我不及新世子纯誉;论智谋,不及你若邪君;论人望,甚至不及那个元贤。尸位素餐这些年,勉为其难。”美纪传达着云间君的谕旨,鼻息发酸,“不瞒若邪君,我病势亦久,恐怕天不假年,往后,还要你多为国分忧。”
阿元,让这位云间君很不满。这个意思,段小正听懂了。
“你才回宫,就和你说这些。”美纪带着眼泪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邪君姑妄听之吧。”
梨言皱起了眉,“世子妃何出此哀绝之言。”
“他自己的病,自己知道。”美纪抹泪道,“召命在外的世子回京,是云间君向皇祖父提起的。不想被人拿着做了话柄,说什么朋党比周,环主图私。若邪君能回来,最高兴的人就是云间君。”
这位不出面的云间君在筹谋一件大事。若邪君是他志在必得的一枚重子。美纪在拉分。言下之意,若邪君得领云间君的情。
“若邪君是王族中最有傲骨者,赏罚严明,恩仇必报,惜乎喜愠常在一念之间,不以人情移动半分。将来还需韬光养晦,隐忍沉潜,唯其如此,才是长久之计。新世子纯誉杀伐决断,恐怕是你掌国之大敌。”美纪怯怯地学完这一番话。
这是试探。梨言用眼角扫了一下段小正。将来,这样的对话还会有很多次和很多种不同的样式。参与或者不参与,这个游戏,他已经不能退出了。
“这是你们的事。”段小正拈起襟上的一根发丝,“我只爱女人。不可一日无女人的若邪君,墨龄。”
美纪的脸色白了一秒,又很快坦然如常,“有此念者,未必如愿。”
“放心,不是世子妃您这样的女人。”段小正把发丝放在唇边,一吹。“龙竹,送客。”
“不必送。”美纪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龙竹不敢抬头看梨言的脸色,跪在地上,像一尊石雕。
梨言在崖前站了很久,一动不动。迎着风,婀娜,虚弱。她在风里等了很久了,一动也不动,不急,也不慌,犹如山中的仙鹤,凝望着崖下的水面。
曾经,木屐清脆,绮身素衣的他,烟白鹤披羽袍轻覆身上,墨羽织成的丝络分隔出完美的腰线,走近了,能看见他的脸。
“若邪君,是你青梅竹马的恋人。”段小正把剑还给梨言,女儿家的心事,他看得懂。“并不是你所爱的人都会死去。只是恰好,他和阿元都死得那么蹊跷。”
“你不是人。”梨言骂道,“趁我改了主意,你走。”
“我仍在这里,只是不用他的剑。”段小正席地而坐,对着悬崖。
她的心有些摇摆。元贤并不知道她会把他的阿寻变成她一生都念念不忘的那个人。这是她一时的私念。因为她也有一个弟弟,七世子星垣君,海初。
她们的父亲一生沉湎于药学,家族王族的事务一概推给长女梨言。她们的母亲谢世得又早,留给她姐弟的人脉关系既简单,也就更寡寒。
海初年纪还小,却不得不早早地周旋于那些虎视眈眈的堂兄弟之中。梨言不指望海初有什么建树,但求弟弟平安。过几年如果能娶一个家势雄健的女孩为妃,梨言也就放心了。
可哪一个家势雄健的王侯将相之家,能看上萧条如此的她们这一家呢。
看着海初年纪小小,就知道做小伏低地服侍那些得势的堂兄,梨言每每妄想,如果四哥墨龄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她和海初就都有一个依靠了。
这些年,对元贤动了心,以为无论如何也算是有了可依傍的人。谁知,说没就没了。梨言还没有来得及哭,就忙着把元贤的弟弟找回来。她明白元贤的心思,她和他一样,心里最放不下,就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你有血缘的人了。
但是,把阿寻变成若邪君。真的不是利用,不是伤害他吗。
“士,有所为,有所不为。”梨言语调微冷。
“士,为知己者死。足矣。”段小正说的是阿元。阿元对他很好,他得感恩。
梨言的声音有些潮湿,“花有重开,人无再世。”
“你为你的若邪君,我为我的哥哥。”段小正将目光移向远处,“将来,你要把你舍得舍不得,放下放不下的,都忘了。”
“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我就白死了。”段小正给出忠告,“还有,他。”
梨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