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誉拿起案上的素笺,“这纸肤卵如膜,细薄光润。加上表妹的真书,正是清衣可爱,妍妙著风。”
“给大世子取一盒新的,不枉这样赞它。”千笙随即命轻裁取了一盒。
“诶!”纯誉赶忙拦她。
无所感动的眼神,令纯誉怅然若失。这个女子永远都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她不会在乎你,无论你是谁。
千笙,是他那一大群姑姨表姐妹中的一个,且并不是最夺目的那一个。她很少在公众场合佩带奢华的簪环,双鬟上常常只有两把古旧朴秀的牙梳。
直到有一回,当他的眼睛掠过她的眼睛,那一瞬,他有一种感觉——在这世上,什么都打动不了她。虽然,她的微笑温婉柔和,似乎没有什么脾气,少言寡语。
正是这一瞬的不可能,点燃了他的征服之心。现在,他又有了这种感觉。
若说是极温和的,却总不易亲近;若说是极矜持的,又不那么傲慢。她永远都会让人有这样的感觉,她不会在乎你,无论你是谁。
纯誉瞧着砚里的余墨,怏怏地,“不写了吗?废了墨,多可惜。”
“大世子写吧。”千笙从笺谱盒中挑出一叠暖云洒金,在桌上铺好。
“我也喜欢刚才的那种素笺。”纯誉看着她。
“那个是我们女孩子用的,”千笙拿镇纸将笺纸压好,“大世子用这个好。”
纯誉叹了一声,不再坚持,悬腕运笔,从谏则圣四个字。圣字刚将收笔,纯誉忽然抬头问,“今天十几?”
千笙看一眼轻裁,轻裁答道,“十一。”
“唉呀!”纯誉将身子往椅背上一倾,似乎很懊恼,“今天是四弟墨龄的生辰,我怎么倒给忘了。他回来这些天,我还不曾去看他。”
这是投石问路。他的母亲凰衣公主都送了贺礼,怎么会允许他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只要是玄王喜欢的人,凰衣公主向来是滴水不漏的。
千笙拿起案边一卷经书来看,不甚关心,“要紧吗?”
“他从前是皇祖父的心头之好,京都数得着的风流蕴藉的纨绔。十多年不见,既然回来,想必是更加好了。我如今这样的身份,若怠慢了他,倒显得我小器。回头又添了祖父的不悦,何苦来。”纯誉像是诉苦,却很关注千笙的反应。
“你们这些表兄表弟的大事小事,总需要有人给你们记下来。再将你们的名字君号分派明白了,教给我们这些穷山远海来的外乡人,教上个三五年,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讲的是什么。”千笙笑了笑。
纯誉也笑了,“我倒忘了,你来京都的时候是几岁?那时见过哪些人?墨龄出去游荡的年月久了,只怕你们还没见过。将来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大世子,千笙公主。”内侍甘棋矮身进来。
纯誉扫了他一眼,只嗯了一声,低头下去欣赏自己的墨宝。
甘棋乖巧机警。进来时面带三分焦虑之色,但见纯誉观卷不语,他又转瞬如常,并不进言。
千笙让轻裁将取出的墨盒交给他,“可巧你来了,将这墨带回去。”
“是。”甘棋识得千笙眼色,上前去取了,正可在纯誉视线之内。
“甘棋,你过来看看。”纯誉颇为自得。
甘棋心领神会,忙走上前去,就着纯誉手里的洒金笺仔仔细细看了。
“你说说。”纯誉兴味盎然的望着他问。
“臣觉着,”甘棋一边琢磨一边说,“大世子的字,像那幅亭子。”
“亭子?”纯誉皱了眉。
“就是您常拿出来瞧的那幅亭子,”甘棋绞尽脑汁,“写那个什么,就在您书案上搁着的那一幅,是个姓王还是姓汪的写的……”
轻裁噗哧一声笑出来,以袖掩口低下头。
“什么亭子?怎么还有个姓汪的?”纯誉听得糊涂。
“他说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千笙替甘棋解围。
“对对,就是这个亭子。”甘棋着忙应声。
“不识字的蠢东西。”纯誉指着甘棋,“好大的一个马屁,被你拍成这样。”
甘棋见纯誉甚为欢悦,也嘿嘿赔笑。
纯誉将字交给甘棋收起,取茶在手,“你找到这里来,什么事?”
甘棋忙敛容正色:“回大世子,鬼目世家有急奏。”
“鬼目?”纯誉脸色一变,“谁送来的?”
“七世子星垣君。”
纯誉将茶盅重重地往桌上一墩,厉色问道,“人在哪里?”
“现在世子宫前候旨。”
话音未落,纯誉拂袖而出。甘棋匆匆向千笙一揖,疾步跟去。
轻裁站在原地,听外面的人上了马,渐行渐远,没了声息,这才走到千笙身边,小心地叫了一声“公主”。
不过片刻,千笙脸上已笼寒霜,双唇紧闭,过了许久,才冷冷道,“太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