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好啊，护理嘛……”周江舸其实不太了解从医的那些东西，因为她被那奇怪的东西感染的缘故，这么多年来她得身体从没出过问题。“当护士就是白衣天使，治病救人——不对，救死扶伤……多好啊，好好学吧。”

（注：“治病救人”出自“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延安整|风中的宗旨）

谁知道听到“救人”，这男孩儿也重重地抽泣了一下儿。大概是想到他姐姐希望他以后当护士救人，却没想到她自己出了事故没救回来。

周江舸一看这孩子的心理状态正是脆弱的时候，说什么都能戳着痛处，只好对他说说自己的事儿，转移一下儿注意力：“您以后当护士，挺好的。不像我，我是做电工的，这行儿危险，车间运行时又得时刻看着，麻烦极了。男孩子别干这行儿。”

这些话里面没有戳到那男孩儿痛处的，他的抽泣声也就渐渐平稳了。周江舸一看有点儿作用，于是接着讲道：“说实在的，就是在重工制造车间里的活儿，男孩儿最好都别干。干那些做什么呀？冬天还好点儿，夏天热得恨不得把褂子裤子全脱了，可好好的小男孩儿能那样儿么，是不是。以前离我们厂子十几里地还有个电子厂，那电子厂的活儿适合男孩儿做，下班儿了有地方组织联谊舞会。可也不知怎的那厂子就拆了，改做了房地产，你说可不可气？唉。”

周江舸说到那电子厂没了，从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萧瑟沮丧之情。然而那男孩儿听了，倒是在抽泣的间隙小声问道：“那……之前厂里的人呢？”

“都下岗了呗。”周江舸叹了口气说道，“只剩下原先的几个管理层，调到别的地儿的机关里干闲职了。”

听到她这么说，那男孩儿却又哭了起来。周江舸完全弄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儿，想说点儿什么都怕把他惹得更难过，只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这男孩儿长得很漂亮，不像是受过苦的孩子。周江舸小时候的那个年代里，大户人家的少爷和普通老百姓家的男孩儿看起来有很大的差别，不光是衣着打扮和举止谈吐，还有少年时期营养条件相差实在太大导致的发育差异。而这个男孩儿虽然出自普通的工人家庭，但看上去就像旧时代大户人家的少爷般健康白净，实在是不得不感谢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解放后工人阶级地位的提升。

只不过就是这样儿在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的时代长大的孩子，却在刚刚成年时不得不面对工人阶级地位雪崩的现状。这是怎样一种绝望啊，小时候学的是“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可长大了却发现这世界已经变了，在工人阶级地位雪崩、老工人集体下岗的现在，普通工人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跟那些干部领导、企业家的孩子有同样光明的未来呢？

（注：“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出自《新华字典》中“前途”的例句“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这句话在当时的背景下代表着“社会分工≠社会地位差异”的大理念）

说实在的，如果周江舸不是河湾机械厂的工会主席，她家那小崽子估计也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儿整天出去浪了。

当家长的多少都会想让自家孩子得到锻炼。厂里的干部也有家里情况跟周江舸差不多的，常常感叹着要是自己下岗，让家里的混小子吃点儿苦、多锻炼锻炼就好了。可如果真要让她们退下来，恐怕也一千个不乐意的。傻子都知道，就算是为了孩子，没有教育资源再多锻炼也白搭，资源和锻炼如果只能选一个，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