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舸不说话的时候，其实那男孩儿吃饭还挺快的。他似乎也在努力压抑着情绪，不被戳到痛处时几乎是面无表情地一筷子一筷子把饭往嘴里送。

等到饭吃完了，周江舸主动把两人的不锈钢饭盒和筷子都收了收，一起送到收餐具的地方。

她走在前面离开了食堂，听到身后跟着的男孩儿还在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抽泣。

周江舸突然意识到他这样儿一时半会儿无法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才是正常的，而那些曾经动不动饿死、打死人的情况反而使她这个在旧社会出生的人麻木了。

对于自己的亲人，周江舸已经毫无印象了。每一次发作似乎都带走了一部分她的记忆，只有最深刻的才能一直留住。杨丹东也是如此，那个年代的人里她们恐怕也就只能记得对方了。然而杨丹东作为这奇怪玩意儿的感染者，和她一样只可能休眠而不会死，所以她也从未再体会那种年少时经历过仿佛无数次的生离死别。

对于这三个可怜男人的悲痛，周江舸看得到却无法感同身受。看着孙红民的夫郎和父亲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一边抽噎一边吃塑料袋里的饭菜，她才意识到此时一切安慰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然而现在仅仅是精神上的悲痛，而如果他们无法拿到赔偿金，恐怕就会是悲剧的开始了。

周江舸静静地看着他们，直到那边儿有护士叫了一句：“吴同志，您申请的章盖好了！”

死者的夫郎连忙放下筷子和装着饭的塑料袋，起身去接那申请死亡原因证明的单子。那张单子轻薄得简直能看到背面的字，也不知道是因为纸质不好还是因为盖章时印泥太多，那红色的印泥洇到了背面，就像是一个还未氧化变暗的血印子。

“同志，这什么时候能检查呀？”年轻夫郎连忙问道。

护士对着申请单子向他说明道：“这个得是在工作日里才能做，现在解剖室的医生已经下班儿了，最早也得等明天。”

听到“解剖”两个字，死者的父亲又哭哭啼啼了起来，死者的弟弟也跟着抹眼泪儿。

周江舸看他们这样儿也镇静不了，于是对死者的夫郎说道：“您别着急，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您先带着大爷回去吧。”

而后她有叫住了那位护士：“同志，麻烦您多看着点儿太平间。要是谁都能进的去，这恐怕不太好吧？”

那护士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对死者的夫郎说道：“对了，您几位别进去动尸体，等检查完了才能转移呢。”

年轻夫郎抹着红肿的眼睛点了点头，已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之后那位护士就走了。

死者的弟弟重新拿起筷子和饭递到姐夫手边，然而这位年轻的夫郎只是摆了摆手，失神地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

他愣愣地盯着医院花岗岩的地板看了一会儿，而后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同志……谢谢您帮忙了……”

“没事儿，我也就是碰巧知道点儿流程。”周江舸安慰地说道，“这年头谁家遇不上点儿事儿呢？能帮的就帮一下儿呗。”

她也算是打肿脸充胖子了。明明平时都只管厂里的事儿，现在却因为要装作已死不能明目张胆地回去，而碰上了这个管闲事儿的机会。当然，这闲事儿也是有意义的闲事儿，谁见到像“同华玩具”公司这么丧良心地欺负人家老父寡夫的，恐怕都会帮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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