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着这句话,小武即便回了家,生锈的钥匙缓缓转开那封尘十年的旧屋,家具沙发,父母曾存在过的一切安安静静的覆着的厚厚的灰,俨然随着这个鲁莽男人的一头闯入,在阳光里慢慢扬起又飘落。他一整个大晚上便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之前所有计划在遇见洋子那霎那被狠狠击碎,换来的只是整夜的不安,彻夜的郁躁。
如今对方俨然不是记忆里那个少年,改头换面的叫小武几乎恨不得狠狠摁住他肩膀,赤红了双眼,呼哧呼哧低吼着,换回来,你换回来啊,可洋子,即便在梦里,对方也只是寒着脸抬头木楞又平静的望过来,俨然一个早在岁月中生疏,瓦解,不复熟悉的陌生人。
小武睡得极不安稳,隐隐约约追忆起自己生疏的过往,与父母的分歧,直到二人离婚,直到这间自己从小长到大,在青春期里不断逃避的屋子,终于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清晨第一缕的阳光里他迷迷瞪瞪瞪大眼睛,彻底醒悟,对方从头到尾心底约摸从未有过他,十年的盘算,十年的想象,只不过是场梦,像个笑话,总也得演完,笑完了。
·
生活依旧继续,回春巷不知不觉变了样,师傅开过那家修车行早被更光鲜亮眼的店铺取代,生活在巷弄里的人们也不断变换着造型,丁洋自是看不出过往的半点痕迹,小武跑去了当兵,身为私生子的付则也终于得愿离开了格格不入的巷弄,据说被丢弃过他的老子接回了家,唯一不变的只剩当年被他爸摁在桌板上揍了一圈又一圈的小丙,他整个人带着几分邋遢,显得微微发福,头茬粗硬,脸上泛着油光,眼角含着常年的惺忪,跟过去一样,仿佛停在哪里就能随意睡着。
小武觉得自己终于心静如水,大约也明白当年无数个当兵的夜晚梦里少年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期盼,现如今,纵使透过那坑坑洼洼的马路看到对面偶然走过树下的那道熟悉身影已能面不改色,间或不小心正面碰上,彼此也只不过短暂对视一眼,进而转开。
想必自己酝酿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也在这铁一般的事实跟前烟消云散了。
·
两人一道去看装修材料,小丙边走边四下张望着介绍附近的巨变,武哥,还记得咱们初中一起租过武侠小说的书铺没,现在没了,就那儿,改成了家饭团铺子,里面东西卖得老贵,还有,你看,对面整了家茶楼,知道不,里面可全是竹子装修的,那叫一个装逼得不行,呵呵,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你知道为啥,嘿,这可是咱们附近出了名的姻缘楼,好多对小年轻大姑娘都是在这里相亲成的,你看啊,我也老大不小的了,我家老头儿啊草!他突然失声痛呼,难得的瞪圆了平日里惺忪的眯眯眼。
小武顺着他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手指望过去,透过那澄澈倒映着青天白云的透明玻璃,一眼就认出坐在窗边穿戴得人模狗样的丁洋,心底那股无名烈火蹭蹭蹭的就往上蹿。
小丙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他他他,遥遥指着丁洋他个没完,小武满腔怒火更是在那一声声他他他中飞快的熔断了心底最后一根保险丝。
·
如何冲过车来车往的马路,如何闯进那装潢典雅的门店全不记得,茶楼里的竹纹装饰也全都没被看在眼里,心底仅剩的那个念头,不断在他翻涌着的怒火里炙烤着的,便只剩下:居然去相亲。相亲!相亲!相亲!
老子前两天才告白,今天就当着我面跟其他人相亲,目光甚至不小心瞥到坐在对面窗户阴影下的男人,小武更是目眦尽裂!他咬紧牙关,二话不说,冲上前一把抓起丁洋手腕就往外走。
丁洋大惊,被拖着踉跄了好几步,抬头一见他便面色惨白,奋力去掰他锁在自己腕间的铁掌,却没掰开,整个人给半拖着出了茶楼,脸色更是一点点的涨红。
这两人一前一后,还难得的都是男的,幸好下午人不多,来来去去的车流也没空跟这对野鸳鸳计较,就只剩下小丙自始至终半张着嘴,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目瞪口呆的打量着他们。
一个强硬拖拽,一个拼命挣扎,那画面甭提有多感人,直到二人走出那幢想想就令人冒火的姻缘楼,站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小武才渐渐冷静下来。
·
他伫在大太阳下,用力平复满腔的怒火,得十分克制才能不用劲去捏碎他手里那人的腕骨。
“你干干干嘛,别老动手动脚的,烦!”丁洋一边掰着小武的铁掌,一边低声嘶吼着。
“你相亲。你相亲!你相亲!”小武来来回回也就重复这一句,他眼睛都红了,按住对方一边肩膀猛力摇晃着。
丁洋瞬时抖得跟筛子,他又猛烈挣扎几下,依旧没挣脱,气得满面通红,忽然冲过来往小武膝盖上狠狠踹了好几脚,小武让也不让,整个人硬得跟座小山,只用眼神恶狠狠的剐着他。
“老子跟人谈租房,干你屁事,干你屁事啊,啊啊啊啊!”丁洋气得又是一阵拳脚相加,“你捣什么乱,还让不让人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