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全福的操持下,很快就办了婚礼,周万成在本地没有亲人,出席婚礼的都是本村人,稀稀拉拉坐了三四桌。周万成穿了件皱巴巴的的确良蓝布衬衣,朱春兰穿了件红色花布衫,红蓝胖瘦的搭配让两人看着极不协调。酒席结束后,亲朋好友陆续离去。
周万成喝了不少酒,全身燥热,连门都顾不上栓,就往朱春兰身上扑,春兰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被周万成的行为吓得突然发了病,顿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周万成看到春兰发病的样子,吓得赶紧向老丈人呼救。朱全福刚回到家中,正要睡觉,就听到周万成在门外大嚷大叫。朱全福知道春兰这是在发病,让女婿不要紧张,隔会儿就好。
周万成忐忑的回到家,发现春兰果真精神恢复正常,正战战兢兢的蜷缩在墙角。他越想越不对劲,问她怎么回事?春兰是个老实人,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周万成骂了句,闯你妈个鬼!连洞房的兴致都没了,卷上一纸烟,在院里的磨盘上闷坐了个通宵。
朱春兰身上带病,让周万成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上了朱全贵的当,心里憋着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地主家庭,虽然现在是落魄了,但骨子里面是骄傲的。因为有这种思想,他身体里始终潜伏着一根“懒筋”。没成家前,出于生活所迫,“懒筋”尚未暴露,还能四处揽工挣钱。成家之后,本质就逐渐显露了出来,和他那败家的地主爹一样,整天沉迷赌博,对家里不管不顾。一开始,朱春兰还能忍受,她从小在压抑的环境里长大,养成了她隐忍的性格。但周万成越来越过分,不干活不说,还输了许多钱,朱春兰实在是忍无可忍,就念叨了几句。周万成本就对朱春兰不满,只是慑于朱全福和朱全贵的权威,不敢对朱春兰动手,所以采取辱骂的方式羞辱她。他时常借着酒疯,骂春兰是个病秧子、丧门星。朱春兰天生木讷,嘴皮子赶不上周万成,只得默默忍受这种精神侮辱。
周晓雪出生在天寒地冻的腊月,她呱呱坠地那一刻,恰好天空飘着细细的雪花。周万成正围着火炉和村头的几个懒汉们“炸金花”,李桂芬催促他赶紧回去给娃取名。周万成听说春兰生了个女儿,脸都变绿了,很不耐烦的向丈母娘表示丫头命贱,随便叫啥都行!听了这话,李桂芬气得直发颤,当着春兰的面数落起周万成。朱春兰早就习惯了丈夫的冷漠,听母亲说起外面下起了雪,痴痴的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说了句:“妈,就叫她晓雪,成吗?”
自打春兰嫁出去后,朱全福感觉日子舒心了许多。夏兰、秋兰陆陆续续成人,说媒的快把门槛踏破。儿子朱冬男已经十来岁,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就是性子倔,整天粘着两个姐姐。小的时候还好,娃们光着腚在床上疯来疯去也没啥事。但随着夏兰、秋兰进入青春期,胸部逐渐隆了起来,晚上睡觉脱了外衣,看得冬男眼睛直发亮。冬男虽然年龄还小,但俨然已经对姐姐们的身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非得挤着和她们一起睡觉,夜里时不时趁机偷偷摸几下。两个姐姐知道他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不敢骂他,只能任由他胡来。
朱全福的几个子女中,就数朱夏兰最聪明。以前每次和春兰、秋兰一起干活,她总在一旁偷懒,等朱全福两口子回来后,她又立马换了个人,又是捏肩捶背,又是唱歌跳舞,逗得他们欢心。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夏兰心里明白,凭几句漂亮话,耍些小伎俩,终究无法改变自己命运,与其低声下气的去哄人开心,不如找个一辈子可以依靠的好靠山!尤其是看到父亲给大姐春兰安排的婚姻后,令她更加担忧起未来的前途!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夏兰野心大、心气高,朱家湾年轻人她是一个都没看上。她羡慕拥有城镇户口的人,一有机会就去不远处的国营大风厂玩。
国营大风厂建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原属于国家军工企业。出于军事保密的目的,军区在开源县满月乡附近划出了一块地盘,用于厂区建设。虽然位处深山,但厂区内有单独的子弟校、公园、银行、派出所,现代化程度却远超开源县城。七八十年代是大风厂最红火的时期。附近的村民常说,厂里的机器日夜连轴转,一到月末就会有几十辆装得满满的大卡车鱼贯而出,就连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炮弹都是里面生产的。因为效益好,里面经常发洗衣机、电冰箱等福利,惹得大家羡慕。
来自东北的易小川是国营大风长的正式工人,带着一副眼镜,高高瘦瘦,模样秀气,让人无法将他与东北大汉联想在一起。这天,他骑着自行车到满月乡办事,路上被几个邻村的小混混拦住,找他索要“保护费”。易小川虽然个头高,但胆子小,见对方有几个人,心里发虚,准备掏钱了事。这一幕恰好被朱夏兰撞见。见易小川穿着大风厂的工作服,她灵机一动,躲在墙后大声呼喊:警察同志,快过这里来抓流氓!吓得几个小混混一溜烟地逃跑了。
易小川真以为警察来了,还在那里傻等。朱夏兰大步流星地冲过去,拉着易小川的手就往前跑,搞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夏兰一边跑一边给他解释,易小川这才回过神。为表达谢意,易小川办完事,专门请朱夏兰在乡里吃了顿饺子。
朱夏兰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主动问起易小川的个人问题。易小川很老实,朱夏兰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得知易小川还没对象,朱夏兰高兴得差点把饺子喷出来,看他的眼神立马变得柔情似水。自此之后,朱夏兰有事没事都往大风厂跑,还专门给易小川织毛衣、纳鞋底。易小川在开源县没有亲人,觉得朱夏兰主动热情、聪明耿直,加之长得也水灵,默许了朱夏兰的追求。
易小川首次登门朱家,带了一大箱礼物。他给朱全福买了五粮液和红塔山香烟,给李桂芬买了保健品,给秋兰买了友谊牌雪花膏,给冬男买了巧克力。在那个年代,这些都是只有城里人才用得起的“洋盘货”。
朱全福感觉看到易小川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小伙子相当不错,猛夸自个儿的女儿朱夏兰,说她从小聪明懂事,勤快能干,温柔贤惠。还没问易小川父母及家庭的情况,他就用发颤的手戴起那副老花镜,认真翻着那本随身夹带的老黄历,嘴里喃喃念叨:“这个日子生肖相冲,这个日子时辰不对...”翻了足足有半个多钟头,似乎用尽了毕生所学,这才终于兴奋地说道:“掐准了,小川,下个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你看婚事就在那天办,成吗?”
对于易小川这个准女婿,李桂芬同样非常满意,她赶紧在灶房生了火,一口气给易小川煮了六个荷包蛋。原本这些鸡蛋全是留给冬男吃的,三个丫头平时连闻一闻的资格都没有。易小川这个准女婿来了,李桂芬突然变得大方起来。秋兰和冬男围着准姐夫问东问西,迫切想了解城里的生活。易小川耐心地回应着,承诺带他们去逛公园、看电影,可把他们高兴坏了。李桂芬把夏兰拉倒灶房,让她把盛满六个荷包蛋的洋瓷碗端给易小川。朱夏兰笑李桂芬在“敬菩萨”,因为只有“敬菩萨”时她才会这样“阔绰”,李桂芬狠狠瞪了夏兰一眼,让她少贫嘴,赶紧端出去!
易小川着实被准丈母娘煮的一大碗荷包蛋吓到了,忙推辞说吃不下,奈何这家人热情,不停的劝他吃。六个鸡蛋下肚,撑得他肚子胀痛,还是在夏兰的搀扶下,这才顺利回到大风厂。第二天,朱全福带着红塔山在南北湾掇了个遍,逢人就说夏兰的婚事,见人就散一支烟,还特意亮了亮烟盒,反复提醒:喂,看见没有,红塔山,高档货!
按照朱全福的安排,朱夏兰和易小川如期办了婚事。婚礼当天,易小川借了厂里的桑塔纳作为主婚车,小车后面挂满了粉色气球的车队。随着噼里啪啦一长串的鞭炮声,车队缓缓驶入朱家湾,孩子们一窝蜂的追着婚车,一路上抢了不少喜糖。朱全福把珍藏多年的中山装穿了出来,那一刻他挺胸背手,感觉全身都散发着光芒。
夏兰出嫁后,朱全福开始琢磨起秋兰的婚事,他原本想让夏兰在大风厂给秋兰介绍对象。但夏兰告诉他,大风厂大多是自产自销,不愿找外面的姑娘,尤其不愿找农村姑娘。她算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才遇上了易小川,但易小川在大风厂只有一个,哪那么容易找出第二个?朱全福把夏兰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秋兰,秋兰委屈得一整天没吃饭。她想不通,二姐长得不如自己,都能嫁个城里人,凭啥她要窝在农村吃苦,她也想拥有城镇户口,过城里人的生活!
朱秋兰为自己的婚事赌气,朱全福心里也负急。北湾的吴老二给朱全福提了个议,说是大队支书的儿子还没处对象,年龄和朱秋兰差不多,人才也不错,正好和秋兰相配。朱全福细想一下,觉得是个好主意,毕竟能够攀上朱正苗这根“高枝”也不错。然而,他脸皮薄,不好主动拜访朱正苗,便委托兄弟全贵去“过话”。这可让全贵犯了难。去吧,看不惯朱正苗那副嘴脸。不去吧,又不好和兄长交代。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毕竟他当上队长后就没主动拜访过朱正苗,这次顺便就把两件事打捆办了。
晌午时分,朱正苗正半躺半仰在睡椅里,二郎腿驾起和脑袋一样高,正好成个虾公形。他手里拿着一根牙签,剔着酒后牙缝缝里面的肉丝菜屑。朱全贵提着礼物走到朱正苗跟前,干咳了一声。朱正苗睁开眼,对全贵的到来既意外又疑惑,心想今儿是怎么了,全贵这傲慢无礼的家伙居然会主动上门拜访。他把牙签弹了出去,指着旁边的木凳,不冷不热地说道:“全贵来了,快坐。”
朱全贵虽然心里不悦,但脸上还是堆满笑容:“今天来看看您老人家。”
朱正苗慢条斯理道:“全贵,你说你来就来,还带啥东西。”
朱全贵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今天主要是过来向您汇报工作,顺便带了点东西,您老别嫌弃。”
见朱全贵态度很端正,朱正苗语气放缓了些。“最近队里的工作咋样?”
朱全贵把最近队里的事情拉拉杂杂说了个遍。朱正苗听全贵讲的都是些平常的工作,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嘴角略微上扬,问道:“全贵,你今天找我可不是汇报工作那么简单吧,咱们都不是外人,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朱全贵见心思被看破,清了清嗓子道:“嗨,这不是秋兰已经成人,还没找到婆家,我看咱家援朝也是单身,两个孩子年龄差不多,看能不能撮合撮合。”
这事正说到朱正苗心坎上,这是他的心病。原本他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抗战,小的叫援朝。抗战从小就贪玩,净搞些瞎子闹,朱正苗家里有杆鸟枪,抗战喜欢用它满世界打鸟,有一次他在往里面填火/药时,拉到了膛线,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崩死了。抗战死的时候,那声枪响惊动了朱家湾,所有人的都来看热闹,以为发生了惊天大事。
抗战夭折,对朱正苗打击很大,好一阵都没缓过劲来。如今他就只剩援朝一根独苗,更加视若珍宝。援朝和他哥一个脾气,都是莽汉,从小打架斗殴,惹了不少事。初中毕业后,援朝死活不肯读书,让他去当兵他又不干。朱正苗拿他没辙,只好向公社推荐让他当朱家湾的民兵连长。可是援朝当了民兵连长后,仍然是不务正业,可真让朱正苗有些头疼。他想,或许给援朝找个老婆,能把他管住!想到这里,朱正苗爽快应道:“全贵,这事等援朝回来了,我和他说下,你等我消息。”
朱全贵原本对这事就不抱太大希望,听朱正苗这样说,立马起身道:“那好,我回家等您的信儿。”
朱全贵前脚刚走,朱援朝就回了屋。朱正苗试探地问他愿不愿意讨老婆?朱援朝连忙打听哪家的姑娘。朱正苗说是朱全福的三闺女。朱援朝不敢相信,朱秋兰是村里的一朵“金花”,她姐姐可是嫁给大风厂的工人,她会甘愿嫁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朱正苗见儿子动了心,觉得这事成了一半,当即找来妇女主任张丽萍,让她去朱全福家里说媒。
张丽萍来到朱全福家里,把援朝吹得天花乱坠,朱全福见妇女主任亲自上门说媒,心想这事算是妥了。尽管援朝没达到秋兰的期望值,但勉强也能接受,毕竟对方是大队书记的儿子,未来发展空间大,秋兰虽长得漂亮,但脑瓜子没有夏兰灵光,也只能在婚姻上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