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当日齐兵尽数撤走,只余地上几支折断的长枪矛头。那些燕民死里逃生,一时还不敢就走,战战兢兢等了片刻,才惊魂甫定地去捡衣服包裹,又有人安抚哭叫的幼童,一个个只想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先前被刺伤的汉子忍痛要站起来,有同伴过去撕下衣襟给他包扎伤口,又扶他起身。那人伤势严重,一瘸一拐地走动中不断有鲜血滴落。何川见他们从身边经过,招呼道,“兄弟,要金创药不要?”他倒是好心,谁知对方非但不领情,还狠狠一口唾在地上,骂道,“呸,丧门星!扫把星!”
何川本就心中有愧,自然不会和他们斗气。永敏却恼道,“你不干不净地说什么呢!”
那三人被永敏一凶,也不敢争执,只是加快脚步匆匆走了。永敏反倒又是生气,又是心里过不去,从何川手里接过伤药,几步追过去,把药塞进其中一个手里,道,“止血的,你们去给他用。”
他再回来时见何川已经挣扎着站起来,沈其英却兀自呆坐在当地,便上去道,“小兄弟,你,你……唉,你走不走?”他和苏远芳平辈,比沈其英长着一辈,这时也只能顺口浑叫。
其英倒认得他,叫了声“三殿下”,拿袖子擦了眼睛,又抬头问道,“三殿下,他们抓苏先生回去了……会怎么对他?会不会杀了他?”
永敏岂不知远芳一去凶多吉少,但这时又怎么能说实话,只能硬着头皮道,“不会的。”
其英再问,“真的么?那会放了他么?”
永敏和他双目一对,看到他泪眼模糊,目光中却充满期盼,那句违心的“那是自然”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其英见了永敏神色,心下更是绝望,只是记着苏远芳临去时的嘱咐,拼命咬着嘴唇,不肯恸哭出声。他四面看看,勉力站起来,蹒跚着走到适才齐兵抄捡箱笼的地方。原来谢统领为人把细,苏远芳既是首犯,他的东西自然不能错放一件,因此虽不见那些衣服医书有什么异样,但为预防万一,还是把那些东西全扔进箱笼,一起带了回去。连纸包里包的药种,药箱里放的丸药散剂,也都尽数倾倒在地上。那留下的两瓶金创药,还是在永敬示意之下,从龙磐那里拿来的。
其英蹲**,想把那些药种重新归拢来,但种籽细小,又被人胡乱踩踏,和泥土混在一起,哪里分得清楚。他抓起一把土,想起苏远芳曾道,“这是北方最寻常的草药。他乡异地,即使种出来也不能存活,还是带回去吧”,十指颤抖,眼看泥土草种从指缝间又流散下去,再也忍耐不住,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无声无息渗入泥里。
永敏从背后看着他肩膀抖动,心中又难过又无奈,正是束手无策,见何川撑着一杆断枪走过来,道,“怎么办?”
何川道,“你刚才不是骗他么,只能继续骗下去了。”
永敏心想这算什么办法,道,“那能骗到什么时候?”
何川道,“能骗多久是多久。苏远芳两个学生,现在就剩下这一个。你没听他说,叫这小子跟着你,永远别回来。我们骗他,他心里还能留个念想,要是不骗,难道眼看他哭哭啼啼,回去送死?”
永敏叹了口气,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又见何川脸色发白,道,“你伤口怎么样?”
何川走了这几步,已觉伤处不断有血渗出,但他不想永敏担心,只道,“死不了。但你……你父皇只怕还要派人过来。我们越早走越好。”
永敏被他一言点醒,心想永敬一行人回去后,齐帝必定不肯干休,要是再派人来明杀暗刺,何川身上有伤,自己又没三头六臂,可是万万防备不住,忙道,“是。咱们快走。”想到齐帝这些年对自己的爱护关怀,却也不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