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敏捡了两杆断枪绑起来充作车辕,自己在前头赶车。何川、其英、刘母三人留在车中。刘母受了惊吓,痴呆之状益发重了,所幸并没发癫,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任其英怎么抚慰也不说话。四人赶到祁水关,混在一干商旅流民中出了关。何川和永敏暗中松一口气,但也不敢懈怠,还是又继续赶路,直到天色全黑。
关外野店多是民宅,隔出一两间来给旅人借宿。刘母占了一间,何川永敏和其英只能三人挤着住一间。傍晚时分又下了雨,地上湿滑,难以落脚。永敏先去抱了两捆干草来,铺在地上,再去扶何川。何川一路颠簸,这时脸色更是灰白,只是忍着不说。
其英安顿好了刘母,再过来时见永敏正扶着何川躺到床上。
永敏看到何川背后又有血迹,急忙道,“怎么又流血了?要不要紧?”其英也有些着慌,过去想解开何川上衣查看。谁知鲜血将伤口和衣服粘在一起,一时脱不下来。他灵机一动,取来剪刀把粘连的地方小心剪开,再慢慢揭下来。他本来不喜何川,又恨他连累苏远芳,路上一句话没跟他说过,这时替他疗伤,自然而然便道,“是不是疼的很?忍一忍,马上就好了。”何川本来再痛也不会出声,听其英这样说,反倒装模做样地大声呻吟了两声。其英手一抖,细布连着皮肉撕下来一块。永敏站在对面看得清楚,瞪了何川一眼。
沈其英眼看伤口又在流血,一时汗都出来了。永敏不懂医术,也插不上手。只有何川浑不在意,见其英发急,笑道,“你慢慢来,我一时死不了。其英不说话,心里默念着苏远芳平日指点,左手按着两处止血穴位,右手将剩下那点绷带飞快拆了下来,跟着抓起药瓶,倒了足足一半药粉上去。他眼看流血渐渐止住,心里也镇定下来,按部就班地清创包扎。
永敏也跟着吁了口气,正要夸赞两句,忽听其英道,“三殿下,谢谢你”,便不明白了,道,“你谢什么?”
其英埋头给何川包扎伤口,并不看永敏,却小声道,“我知道的,你先前说苏先生不会有事,是怕我担心,怕我做什么错事。”他顿了顿,又用力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不会的。我答应过先生,永远也不回去,他还要我照顾刘婶婶和何先生。现在我们已经出了关,那些人再也追不上我们。以后我们,还有我爹爹妈妈,还有许许多多人,都可以住在关外,再也不回那个地方…………”
何川与永敏听他复述苏远芳的说话,心中都觉难过。何川心想,眼下从京城出来燕民有几百人,加上各地汇聚而来的只怕不下几千人。苏远芳本是盼望能找到关外藏宝,让这些人另寻安生立命之地。眼下他被押解回京,这照顾沈其英和刘母的责任,自己自然要一力承担。他正自思索,忽听沈其英“哎”了一声,再一转头,见他已收拾了药瓶剪子,手上拿着刚拆下来的染血细布,神色诧异。
何川道,“怎么了?”
沈其英犹犹豫豫地道,“这布上,这布上,好像有字……”
何川心想,哪有这种事,再瞧那白布,只见上头血迹斑斑,刚想说,“哪里有字”,却见其英侧着头仔细辨认,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向东十……里,见渠……而,而……”
何川只听了七个字,已然心中大震,忙道,“给我看看。”
沈其英依言把布递过去。何川接过来凑到光亮处,见上面的血迹有深有浅,浅色的部分看起来果然是一个个文字。他虽不认得,看着却和织锦上的文字是一个路数,只是再将布匹展开,血迹印不到的地方却又没有字了。他心中纳罕,挣扎着要起身细看。永敏怕他牵动伤口,忙过去扶住。
何川伸手在布上细细抚摸。他是习武之人,触知灵敏,立刻觉出有些纹理摸上去和其他地方不同,再把油灯凑近仔细查看,果然看到布上缝出了一个个文字,旁边更纹有各种图形,再一凝思,已经恍然,原来前日两人相见,解开了锦盒之谜,苏远芳唯恐日后生变,连夜将织锦上绘制的地图和文字一模一样地缝在了细布上。他用的是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本来就做半透明的淡黄之色,缝在布上肉眼难以分辨。但羊肠含有油脂,血迹染不上去,一旦沾上鲜血,就显出比周围色浅,方才现出字迹。
苏远芳预先留下后手,哪怕锦盒被人追回,这份地图也能流传出去。追兵来时各事变起突兀,他烧毁织锦,又决心揽下所有罪责,只求能将地图送出,因此借着包扎伤口,将缝了地图的布料缠在何川身上,当时旁边几百双眼睛都在看着,却谁也没发现异样,哪怕后来有人过来逐一搜身,也没人想到要向这布上多看一眼。只是他一言一行全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将此事宣之于口,只能要沈其英照顾何川伤势,盼他能发现其中玄机。
何川既然想通此节,更多想了一层——苏远芳给自己包扎时并不稍做暗示,自己看不到布上蹊跷,沈其英疗伤时却能看到,上头用的又是他们族中文字,其中未必没有担心自己夹带私逃的意思。只是他殚精竭虑,至多也只能安排到这一步,至于后事如何变化,却是再也力所不及了。何川念及此处,看了眼沈其英,只见后者一脸懵懂,显然还不明白苏远芳这番用心。
何川心想,眼下苏远芳已然不在,对方两人一个失智,一个年少,自己要哄沈其英将这些文字转述出来可说易如反掌。他在这宝藏上耗费了无数心力,更为之冒险负伤,原以为已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知峰回路转,眼下不但地图已在手上,更不用再与他人分享财富。
永敏见他在那里出神,也凑过来伸着脖子看,问道,“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何川转过头,见永敏探头探脑,满脸好奇,心中忽地柔软如棉,嘴里却还是一派轻佻,道,“原本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倒没那么想要了。”他转手将布料交还给沈其英,叮嘱道,“这是你先生留给你的。好好收着,别叫其他人拿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