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天生天眼隔着他皇兄的皮相隐约可见的模糊面容，不是昆仑幻境中一遍又一遍出现的虚妄幻像……他此刻如此真实地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伸手便可揽入怀。李云珩的心不受控地狂跳了起来。

可惜江成月误会了他这一刻意外的怔忪和沉默，那一张漂亮的笑脸肉眼可见地隐没了笑意，迅速染上了哀伤的意味，却依然坚定地维持着唇弯的弧度，勉力笑道：“你来啦……”

李云珩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江成月竟愣了半晌不知该接什么话，两人尴尬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柳清辉最先忍不住，只道：“我去着人给擎昌君也添个茶杯。”便急急跑了出去，将书房让给了那对冤家。

听到门被掩上一声轻响，江成月才终于想起来要说什么，急急从腰间掏出墨龙来，显摆似的将它化作一尾黑色鲤鱼浮在空中游弋，笑道：“柳清辉将墨龙还给我了，我又跟墨龙重新成契了。”

李云珩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江成月顿了顿收了墨龙，转过身，让他看自己的背面，翘臀隔着衣衫仅能见还有一处小小的凸起，笑道：“你看，我的尾巴已经快没了。霁鸿先生说再用七天的药……就会完全长没了，跟普通人一样！”见李云珩没回应，他又转过头来刻意双手托着自己的脸，笑得像朵花一样：“我现在真的跟以前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哎！阎丘青龙氏的法宝当真名不虚传。你现在是不是开天眼也看不出来我其实是个邪祟了？”

李云珩这才抬眼看着他，淡声道：“别再自比‘邪祟’了。”

江成月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立即又笑得弯弯，急忙柔声应道：“好。”他又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双手去牵了李云珩的手，深吸一口气，有点儿紧张地看着他，轻声问道：“我还有七天就好了……你，你这七天能都留下来，陪陪我吗？”

李云珩僵了僵：“我……”他顿了半天，看着那一张满含期待的脸，喉头的话吞了又吐吐了又吞，踟蹰了好久，才艰难蹦出一个字：“忙。”

江成月的脸蓦然一白，垂了眼睑，眼睫簌簌颤了半天才用接近气声的声音应了一声：“哦。”

两人又彼此沉默以对，静默了半晌，江成月却还不舍得放开他的手，反而是抓得更紧了，李云珩甚至能感受到那指尖的轻颤。

这借口找得实在太不走心，便是迟钝如擎昌君也知晓不过是个托词。

江成月深吸了一口气，缓冲了一下心底的酸，轻声道：“我知道……你肯定是还在生我的气。”

李云珩：“……”

江成月又嘀咕道：“你要不骂我一顿也好，实在不行打我一顿也行……别丢下……”他刚想说“别丢下我一个人”，忽然又记起，这是李云珩曾反复和他说过很多次的哀求……而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呢？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最后又干出什么事儿来？想到这里，他实在没有脸将后面的话说完了。

原来……还是因为他……活该！

两人僵持着，柳清辉的心腹修宁已经端着托盘拿着新的杯子进了来，江成月这才急忙放开了李云珩的手，恢复成淡然的神色。

……

是夜云月二位躺在一张床榻上盖着同一床薄被却相互背对对方而睡，都凑到了床榻的边缘，中间于是空出来好大一道沟壑。

两人其实都有些尴尬。李云珩虽然没准备长留，但他也实在没忍心即刻就走。先前几次回来，江成月还是幼儿形态，尚且没觉得躺一张榻上有什么不妥，可现下，已是十五六岁少年模样，长手长脚的，两人再躺同一张榻上未免有些拥挤，现下彼此心里都拧着一股劲儿，坚定杜绝一切肢体接触，于是贴在床榻边侧身而睡，都恨不得睡到床沿上才好，哪里还能睡得着？

李云珩静静躺着听着身后那人压低了声音在黑夜中长吁短叹辗转难眠，禁不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同时心底也既酸又涩，甚至有些茫然无措。他如何不想像柳清辉所言那样早做决断？可是……如何决断？面前可选之路不过两条：原谅和不原谅。

不原谅，其实柳清辉出的那个馊主意他甚至自己都有曾考虑过：他不是想喂他“灭情丹”么？那便当他真吃了好了，再也不理他了。从此和这混蛋一刀两断！

可是……仅仅是设想了下，先就痛苦到了窒息的……却是自己？！

那么……原谅他？就这么算了？想到这里不由气恨得咬紧了牙关。这一次……如若不是柳清辉鬼使神差地玩了个小花样……他便真的就这么消散于三界再无处可寻，而自己余生懵懵懂懂甚至不会记得爱过这么一个人？想一想还是脊背发凉地后怕。

到头来痛苦到窒息的……好像还是自己？！

平日里见不着他还好，见着他就不由他不去想这些，结果就是越想越气越想越睡不着。他独自煎熬了一夜，却不知在他思绪纷乱间，那边那个不知何时已经呼吸均匀绵长，没心没肺地酣睡起来了。睡着之后再没所顾忌，翻滚着就到了床榻中央，一翻身一手箍住了李云珩的脖子，腿脚还顺势搭在他腰间，正是晨曦微明的时刻，那莹白一只脚丫子竟不知有意无意在它不该踩的地方轻轻踩了一脚。

李云珩整个身躯蓦然一僵。

※※※※※※※※※※※※※※※※※※※※

小珩珩纠结，小珩珩生气，小珩珩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