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州城东有一个小山坡,山坡不高,名曰历山,小孩子也能轻松爬上去。夏天绿树浓荫,倒映在江面上,更显得山温水软。
历山原先不叫历山,而叫金山。这名字颇有一段来历。
相传前朝景元年间有一歌女名为间衣,唱黄鹤楼极有名,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清淡又蕴藉,在一众缠绵悱恻的艳曲里脱颖而出,很快成京城一绝。当时有名的书法家陶章与其心意相通,被贬离京时,留给歌女一行字,正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这风流韵事自然被人茶余饭后不断解读,有人说这是借怀古之诗喻歌女宛如仙人,有人说陶章参透了自己的命,知道此去无回,甚至有人说,据看过的人讲述,此字运笔与陶章一贯风格不同,也许潜藏了某些秘密。
这些猜测皆不可考了,最终那陶章在离京路上就病死他乡,那副字自此成了绝唱,成了无价之宝,却再无人见过真迹。
这原本是与芜州没有关系的一个故事。
但是很多年后,芜州的一个秀才在香艳野史里鬼混的时候,碰巧看见了这个故事。想来印刷术真是人类至伟大一发明,有书在手,手边多钱财的去风月场上鬼混,无钱的也不必干瞪眼,自然能去野史里鬼混,胆子大些的还能去志怪小说里鬼混,读万卷书,倒是很能填补一些无法身体力行的经历。
且说芜州的这个秀才,无病呻吟地嗟叹着前朝人的爱情,忽然抬眼望见金山,顿觉金山这名字土得掉渣,遂从书里摘了个字,将其改名为历山。
那时芜州人丁稀少,这个秀才几乎是整个芜州读书最多的人,城中人略敬他几分,也乐意和古时大书法家攀上关系,于是这山名改得十分顺利。
“这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圣贤书里之乎者也也就能背下一句半句,可以说是百无一用,但是他就像一个偶然存在的纽扣,将历史的某一个断面扣在了芜州的一座山上。”一条红色小蛇说着人的语言。它正盘在一棵树上,身下摊着一个话本子,透过树林看了看被切割成小块的天空,似乎很是感慨。
鬼面直接抄起了那话本子,朝小蛇丢了过去:“等你成了仙,再这么装十三吧。咱们妖怪不兴这么做作。”
此时芜州的江水像一面镜子,几乎能照出城里发生的一切,如果有神仙一样的眼力,大概能透过江面看见历山山林里的一对年轻恋人。
“咱们好好修炼,一起成仙。”书生模样的男子看了身边的女孩几眼,好像才终于找到话说,一脸用力过猛的笑意。
“修炼有什么用啊,三千年的那位还不是到现在也没成仙。”穿杏色衣裙的女孩并没看他,伸出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经过的树干。
“那不一样,”书生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似乎在认真地想哪里不一样,“鬼面大人……嗯……你比他好看!”
女孩眉毛眼睛一起笑起来,回身看着身边人,“你见过那位大人吗就这么说,况且他是个男的,你拿他跟我比。”
说完折了根树枝大步向前走去。
书生慌忙跟上,脑子却更加木讷了,什么话都要接,“那,那就是我比他好看!”
女孩又回头笑了一下,转瞬就变成了一只浅色的黄鹂,飞进了树林深处。
书生赶紧也变回一只松鼠,跳着跑着追了上去。
此时,树上躺着的鬼面只觉得晚上喝的凉水都有点塞牙。
那红色小蛇顿时化了人形,看着他咽了口口水,出声安抚道,“你比他俩好看,比他俩加一块都好看。”
归根结底,鬼面还是只能把自个的倒霉归到忘川水头上。
跟这事比起来,被小情侣茶余饭后拿来垫垫牙,实在不算什么事。
他自诩活了三千年,三条腿的猪都见过了,实是想不通自个为着什么要去喝那忘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