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几乎望眼欲穿,仿佛那纸上能跳出一个人来与他对望。
那信来自一个叫花薄言的姑娘,有人说念出她的名字都会齿颊生香。她简直是京城传说的一部分。据说美貌高傲如仙人,黄鹂啼鸣,春泉泠泠皆比不上此人琴声嗓音,引得文人墨客风流才子争相为其写诗作赋。
更重要的是,无人知其来历,无门第无府邸,据说隐居在京郊的某个山林中,竟像是桃花源中人。
少年只在一次偶然的游山时,远远看了一眼,自此再难忘记,一直不停地给花薄言写信,却是无处可送,只得折成小船漂进临仙河里。他其实并不如何通文章,只凭着一颗年轻的还未变得狡猾的赤诚心,无外乎赞她美,表达仰慕。将人喻作春风柳叶,喻作万物,写来写去却也没有什么新奇字句。
然而花薄言却回了信,只此一封,托了侍女送到少年春日踏青的轿子里,少年此时想起那个下午,分分秒秒都还是清晰得纤毫毕现。他刚上了轿子,掀开轿帘就见满目扑面而来的春色,透过海棠花的阳光又暖又舒朗,收到信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平凡的午后能承接遥远心上人回应自己的奇迹,他激动得几乎喜极而泣,捧在手中只觉得贵重得如有千金。
此时画舫里正是一曲终了的尾音,那少年人收回视线,转身望了望舫中伙伴,心下一阵紧张一阵失落,仿佛自己自成了一方小天地,暑气丝毫不影响他兀自冷暖交替。这时,忽然一阵微风吹来,顷刻间竟飘下满屋的茉莉花瓣,船上坐着的无一不惊诧,不知这花从何而来。
这时便听得江上有琵琶声传来,初初如涓涓细流,而后逐渐聚集起来,声音清越如春石。
戴青色丝绦的少年眼中顿时有了光亮,他双手激动地握成拳,猛地站起来,几乎喜不自胜,不由得叫出了一个名字:“薄言姑娘。”
船上人皆在这乐声中停止了嬉闹,几声窃窃私语过后,再没有人说话了。
这股安静像水波一样漫开去,慢慢地,岸边的人也减少了交谈的频率。
夏日喧闹的灯火和人群的拥塞,似乎都缓缓被抚平了。
鬼面此时正百无聊赖地摇着扇子,胡乱拨一拨街边小店挂在门口卖的纸糊的灯笼,闻声也停了停脚步,转身对烛九说,“本来只想拿壶酒,没想到还能听见花薄言唱歌,今儿赚大发了。”
烛九正端着一碗爆肚边走边吃,显然对欣赏音乐没什么兴趣,只随便嗯了两声,以示自己还活着。
鬼面在原地站了片刻,取下一只还算精巧的灯来,一边转着看,一边说,“花薄言是不是好久不唱歌了?”
说着向江边望了一眼。
烛九忙不迭地吃着东西,随便嗯了一声,却迟迟等不来他的下文,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鬼面眼光在人群中一定,继而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东西我自个去取就成了。”
说完就把灯笼往烛九怀中一推,径自快步走了。
“哎!”烛九忙腾出一只手来揽住那灯,可惜鬼面很快就不见了,只留他和这夜色面面相觑。
待到鬼面分开人群,就见那红色袈裟站在灯火里,似乎在犹豫些什么。夜晚泛黄的灯光温柔地勾勒出他的轮廓,收敛了些他身上的冷冽之气,只显得清峻,倒比斩妖除魔时候更像个出家人。那袈裟颜色有些暗了,像是用了许多年的木器一般,被时间镀上难以磨灭的荣光。
鬼面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那楼上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字:“添香阁。”
鬼面瞬间笑得像个得了猎物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