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绝代的鬼王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历山脚下摔个四仰八叉，山腰那棵大梧桐，他少说也睡了好几百年，今儿也算是自家门口翻船了。

他摔得眼冒金星，尚且没想明白这是被哪个不要脸的给暗算了，明明前一秒，他还风度翩翩地走进了那和尚的神行决。

这时就见得眼前那和尚轻车熟路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非常热心地朝他伸出了手。

鬼面也不客气，顺着力道让和尚给拽了起来。

只见那和尚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那啥，学艺不精，神行决使得不大好。公子见笑了。”

鬼面自觉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神行决还能神行一半就掉下来，眼里便带了几分钦佩：“哪里哪里，大师身手了得，白某大开眼界，只是神行决用成这样，白某私以为跳大神比捉妖更适合大师你。”

裴文德皱了皱眉：“公子这话说得没道理，神行决用岔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一脚踩进屎坑里，但是跳大神很容易闪着腰。贫僧年纪大了，这怎么想，都还是捉妖更稳妥些。”

鬼面闻言，伸手掸了掸身上的灰，这才勉强维持住了鬼王的风度，没有骂人。

幸得这和尚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也没想着再起个决——鬼面大概也不敢乘他的神行决了，非常怕他那个“一脚踩进屎坑里”会一语成谶。

只是抱着那个大花瓶，沿着山路拾阶而上的时候，看着那和尚双手搭在后脑上过清闲日子，鬼面才隐约觉得自己怕不是被人当傻小子使唤了。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缉妖司的人？”

和尚只斜了他一眼，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白公子还知道缉妖司？”

“话本子上看来的。”

“话本子可当不得真。”裴文德含糊地回答。他也知道这个人在胡说，李念可谓是一个话本子资深收藏家，在这种人身边，他近墨者黑，多少知道一些话本子里的文学，里边再离奇曲折的故事，也未曾有人提过缉妖司。世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

“无利不早起，第一回见你时，和那蝎子精斗得那么拼命，我就猜着这和尚捉妖定是有钱领的。领钱捉妖的，除了江湖骗子，不就是缉妖司了？”

这似乎是裴文德头一回被人和江湖骗子并列，他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几乎瞬间就变得锐利了，“白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京城人，靠祖上封荫捐了个小官，不足挂齿。”

裴文德轻笑了一声，忽然凑近他，眼睛盯着他看，“公子有心泡我，说点实话的诚意都没有？”

鬼面几乎被那笑容晃了一下眼，他心里有一瞬的空白，似是没想到几千年来万花丛中过，到头来竟然被一个和尚给调戏了，本来信口就来的风花雪月竟然一句也想不起来，只微微偏过了头不看那人，“你这样算个什么和尚。”

“自然是假和尚。”裴文德伸了个懒腰，又把话拐回了狼妖身上：“公子当时说，是有人派那妖怪来偷宝珠？”

鬼面定了定神，继续那七分胡扯三分实话的套路：“我自小拜了个江湖道士为师，开了几分天眼，能看出器物有没有法力。那宝珠一看就是俗物，妖怪要那个做什么。”

“偷东西我们原是不管的，凡人的东西妖怪也实在没什么可偷的，抓他是因为那妖怪杀了个小孩。京城曹家的小公子，不算多显贵的人家，倒也不会短了银两，小孩长得很漂亮。估计家里长辈也是千疼万宠的，哪想着游船玩一遭就给妖怪挖了心去。”前面的上坡路更陡一些，裴文德伸手拎过了鬼面抱在怀里的花瓶。单手提着，竟也毫不费力。他默认了关于缉妖司的说法，然后像是有心解释，继续说下去，“我们捉了妖，都是直接交给地府。反正有罪没罪，都是到地府里理论的，这也是为了公平，地府和妖族和凡人都甚少牵扯，能判得公正一些。所以缉妖司从来只管抓人，不管审讯。但是这么些年，都是抓现行，哪有冤枉的。都是费劲巴拉地给弄到降妖钵里，回头再连壳带魂一道扔给地府，痛痛快快自个走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又罪大恶极又不给捕头添堵，这傻小子也真有意思。不过还是——嘶——”他专心说话，没留神伤到的右手给旁边丰茂的植物刮了一下，抬起来随便吹了两下继续说，“不过还是给人家留着尸首，要是真有什么万一，我这也好交代。”

鬼面本来走在他左侧，听他讲话时活动了一下刚刚一直抱花瓶的手臂，闻言默默转到了右边，抬起他手腕看了看。裴文德蓦地被他一碰，轻轻挣了一下，没由来地觉得自己有点出汗，几乎防备着眼前这看着很年轻的小辈又要撩拨几句欠揍的话来。结果鬼面只是礼貌地虚扶着他，替他拨开路边旁逸斜出的花草，似乎不大在意他说的话，只顺着说了一句，“嗯，留着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