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十年里，陆云轻少有的向裴文德表达善意。

裴文德隐约读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当年一往情深，大约也是馋了少年意气，成年人的人心何止隔肚皮，简直是藏在肚皮地下几千尺。说起来心脏不过拳头大小，人心中沟壑却堪称芥子纳须弥。

莫说这记忆失得蹊跷，就算百转千回寻到了故人，也未必是当年那颗心。

裴文德伸手去取那张小相，忽地愣住了，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直到陆云轻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这才将小相收进了袖中，没头没尾地说道：“你小时候就比我博闻，可知道这三界中，有几人能瞬间让伤口愈合？”

“品阶极高的神仙，道行极深的妖魔，”陆云轻顿了顿，“地底斩魂使。”

烛九几乎是一道烟从京城溜回了芜州，在历山上寻了棵歪脖子树，左摸右摸地躺下了。他回想起斩魂使那个阴鸷的眼神，不由得又摸了摸树皮，觉得能有命回来真是造化，连带着这树，以及这树枝上吊死过的人，都可爱得紧。

惊吓过后的这一觉睡得很好，烛九直到日上三竿也没起来，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太阳透过树叶照到脸上的时候，此人还咂了咂嘴。

忽然耳畔一阵厉风，他猛然睁开眼，还没来及叫一声“不好”，就被一记长鞭一裹，摔在了地上。

等到眼前星星散尽，他才看见鬼王大人一脸苦大仇深地对着地上一个缩成一团的毛球，那毛球还伸出两只小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角。

鬼面抚额：“你去给我找个母狼，把这玩意领走。”

烛九定睛一看，那是一只很小的小狼崽子。卧在地上发出细弱的叫声。

“不是，大人，这打哪儿偷的孩子这是？”

鬼面十分没好气地一巴掌掀在他脑袋上：“谁偷这玩意干嘛，我一睡醒它就在这赖着不走。你赶紧的去找个能养活它的，甭管什么妖怪，我渡它三百年修为。”

烛九听闻三百年修为，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却是不动地儿，只在这闲扯：“您这话说的，我要是能产奶，我都想养它。”

鬼面也知道化形之前，这小赤蛇被同类欺负得不像样，到现在有鬼王罩着也只是自个闷起来修炼，不愿意和山上妖怪来往，只隔三差五地去人间找找乐子。

烛九见鬼面不说话，不由得有点怂，又二皮脸地补充道：“您看我这，刚化了人形没有两百年，这漫山遍野的谁稀得理我呀。”

这小狼原不是自己跑来的。鬼面当时在那伤人的狼妖临死的时候伸手探了探他身上因缘，就听见了幼狼的啼哭，指尖缠上了那个不要命的狼妖一份深深的舐犊之情。从来不管闲事的鬼王也不知怎的，送完了和尚，夜里又去山上走了一遭，把没人管的窝里熟睡的小狼提了回来。

他睡下的时候才觉得这仿佛是个新鲜经验，当了一天二十四孝好青年。

只是这新鲜劲没多久就变了味。

他完全忘了幼狼不比和尚，是他随便挑两句好话说就能得一番趣味——这小玩意要吃东西。

被幼狼第三次发出叫声吵醒的时候，鬼面简直想抽自个，心道果然无论做人做鬼做妖怪，管别人闲事的都是傻缺。

他简直想把这小东西扔回去，反正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活不活得过去要看它自己造化。而且就算它有什么委屈，也是到判官到阎王那里去哭，实在烦不着鬼王。

但是总觉得似乎不怎么坦荡，也许……要被那个和尚看不起。

烛九也注意到这幼狼年纪甚小，怕是走都走不稳，不大像是自己能爬出窝的样子，更不像是能好死不死或者胆大包天到鬼王这里找不痛快，于是他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大人，你不会……睡了个狼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