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倒在地上的士兵有的已经慢慢恢复了自己的属于人类的神志,挣扎着爬起来。
天色渐渐擦了黑,陆云轻不动声色地收了白练。
裴文德从白袍鬼王的出现里回过神来,伸手把鬼面落到脸上的额发轻轻拢了拢,打横将他抱了起来,转而问陆云轻:“还剩几个木符?”
陆云轻掂了掂腰间一个口袋:“满打满算也就二三十。”
裴文德看了看西边落日:“先留着吧,那一位要是真来了,也不是几个符的事。你眼睛不行就先回去,别拖后腿。”
陆云轻把装了桃木符的口袋扔给他:“我去东边角楼上。”说完看了看裴文德臂弯里的人,露出了几分包藏祸心的笑来,故意把话说得十分暧昧:“不用这么信不过我,咱俩多少年的情谊,就算我怀疑过很多事,也从没真的希望你死。”
裴文德从牙齿缝里吸了口气:“爱去哪去哪,我没过门的媳妇在怀里抱着呢,别跟我说什么不清不楚的废话。”
烛九见着自家鬼王大人就这么缩在一个凡人怀里,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他眼光几乎没离开过鬼面,想着一道出来自己自然是要一路跟着鬼王的,这时见裴文德转身要走才猛然反应过来,不管这一群凡人在这折腾来折腾去地是要跟谁干仗,天塌下来自然有鬼王顶着,这时候不要坏了大人会相好的好事是正经。
于是他猛地一跳跟上了陆云轻:“哎哎哎,这位独眼公子,我也去东边儿咱俩一路!唉我说没多少路你使什么神行决啊,溜达着过去还能买包瓜子儿!”
城楼上守城的士兵已经被悉数换成了傀儡人,正动作僵硬地走动着,远远看去却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裴文德小心地把鬼面放在室内床榻上,取下给伤兵准备的药箱来,细心将他腕上干涸的血迹擦了,把伤处包扎了起来。
然后他又从胸前取出一个装了茶叶的荷包,转身走到桌前泡了一壶茶才微笑着看向鬼面:“白公子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鬼面干咳一声坐了起来,抚着额头似是有些尴尬:“你别说没多大的榕树精,打人倒是挺疼的,我现在还有点晕。”
这么一来,几乎是坐实了被那络腮胡子三脚猫功夫打中还半天醒不过来,就是他平地摔跤投怀送抱而已。
裴文德果然没再说什么,只低头掩了笑意。
鬼面却已看清了他放在桌上的木符,他皱了皱眉:“桃木可制百鬼。怎么?缉妖司还兼职对付鬼族吗?”
鬼族没有实体,除非厉鬼积了一世怨气杀人,其他的无非能干些偷鸡摸狗的小事,比如偷一片小孩的魂魄,提前偷走将死之人的魂灵,悄悄地附在人身上多过几天阳寿,实现一下未竟的愿望。林林总总的都不是什么大罪。
而且就算是厉鬼杀人,自然是有斩魂使来捉拿,什么时候轮到缉妖司多管闲事了?还闹得全城戒严这样兴师动众。
裴文德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传言鬼王即将重现世间,要对城中小孩子下手。”
鬼面这一时间气血上涌,几乎觉得自个起得太着急把脑子忘在了被窝里,要说话时又差点被舌头噎死:“鬼……鬼王?!”
裴文德略一点头。
鬼面差点喷出口老血来。
这世上能有几个鬼王,地底下那位身份如此尊贵,这屎盆子定然不是扣在他头上的。那剩下的,能当起鬼王称号的,眼观鼻鼻观心,可就只能看见自己了。
鬼面慢慢走到桌边,坐在裴文德对面,也摸了杯茶定神,犹自装傻:“地底下那位可是得了上古昆仑君神筋的,你们就这么编排人家?”
“我说的自然不是斩魂使。”
“哦?那还有哪个鬼王?”鬼面晃了晃杯中茶,已经又是轻松神色。
“斩魂使有一个双生的兄弟,十年前曾水漫金山,残害了芜州全城生灵。”
鬼面顿了顿,端起杯子吹了口茶叶,掀眼看了看窗外寂静街市,“这么坏哪,那你呢?你之前不在芜州?你怎么没死?”
裴文德似是没觉出他话里的冒犯,只解释道:“金山寺地势高,方丈又以金钵相护,撑了六日终于等来了天上神兵。”
鬼面看着茶汤,不知为何忽觉心口有些堵得慌。
今年初春下了三场小雨,兰雪茶分外好,茶香清冽而有金石之气,配着清妃白素的瓷杯,被古人喻作素兰与雪涛并泻。可惜鬼面不懂品鉴,暴殄天物,如喝酒般一饮而尽,“那方丈只拿金钵护自己人,也不算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