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话意味深长。
平静语气下隐藏的疯狂,仿佛沉睡在过往里的利刃与猛兽,正在他们的探究与注视中渐渐苏醒。
江宜南见怪不怪,甚至过分平静:“这有什么?”
她生活的年代才叫真的礼乐崩坏,即使是孔夫子重生,也未必有那个能力挽救万古长夜。
李书生担忧地看着她。
非常态时人性黑暗面往往放大到不可思议,甚至回过神来后当事人也会觉得自己是魔鬼上身。但江宜南的状态更像是这就是日常。
只是回想一下她的描述,又觉得情有可原。
某个物理老师也觉得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当年学物理学史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在听老师一面义正言辞说着要辩证地看待事情,一面八卦兮兮地给他们科普各类科学家情史顺便感慨德不配位之类的混账话。结果反倒给他接受度良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最受伤的其实还是路瑶瑶的少女心。
她一直以为夫妻两人是门当户对势均力敌的爱情故事,像是公主与王子,幸福甜蜜。现在陡然得知公主之前还和穷小子有过一段情,顿感破灭。
齐凌云不能理解小姑娘的少女心,却还是善良地选择不去戳破,反倒不知为什么,一心一意和李书生杠上了。
说是杠上,看起来更像是小打小闹。
反正李书生毫无被针对的自觉,日常忧心某人的精神状态。
江宜南烦不胜烦,好气又好笑:“行了,还要做正事呢。”
日记本显然是重大突破口,然而毕竟只是一面之词,他们当务之急就是要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发现更多的秘密。修道院里的玛利亚姑姑也是一条线索,管家那边也要继续努力。更重要的是,最终主线任务要怎么完成。
要考虑的事情有些多,几个人又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江宜南疲惫地揉着隐隐生疼的额头,一时之间居然对同意过来的另一个自己有了些许怨怼。
李书生伸手接替了她的工作,仔细又温柔地替她按揉太阳穴,完全没有大庭广众之下伤风败俗的自觉。
路瑶瑶目瞪口呆,刚想说什么就被赵云湾拉住了。当哥哥的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道:“现在太晚了,瑶瑶你该休息了。反正明天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
被拉走的路瑶瑶捧着脸,一脸梦幻:“我又相信爱情了。”
跟过来的齐凌云有些酸:“什么爱情,最多也就是……”
他在自己匮乏的词汇库里搜索半天,好容易才让这份“感情”有了着落:“革命友谊。”他点点头,着重加强自己的可信度,“就是这样。”
赵云湾叫这两个小屁孩吵得头昏脑涨,一人给敲了个栗子:“行了,小屁孩们,睡觉去吧。”
齐凌云还想抗议,目光对上赵云湾镜片后冷冰冰的视线,顿时缩了回来,生怕这人又再说出什么“中二病”“小学鸡”的词汇。
倒不是怕打架——之前都打过了,不差这一顿,只不过公开处刑的羞耻感,足以克服他此时内心的愤怒。
赵云湾“呵”了一声,揶揄他:“小朋友,面子是要自己挣的。”
齐凌云不吭声,面上泛起羞恼的红晕,甚至连耳尖都隐隐烧了起来。
赵云湾福至心灵,纳闷地问出声:“同学,你不会是初中三年级愣说自己是大三吧?不应该啊?”
……不然还是打一架吧?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管家毫无所觉,笑呵呵地给他们安排早饭,饭毕就被李书生拉走了。路瑶瑶继续在古堡里地
毯式搜寻,难兄难弟两人组则泡在图书室,大有找不出真相就不出来的架势。
江宜南自然是去找了那个玛利亚姑姑。
玛利亚年纪已经很大了,但神清目明,精神矍铄,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
“啊,是的,在我来修道院以前,我是他们家的佣人。可怜的小科恩,自从他母亲去世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从他小时候就在他们家工作。本来嘛,工作安稳,谁不想这样过一辈子?但是那桩事太出奇了,你不知道……”
在玛利亚支离破碎的闲谈中,江宜南逐渐拼凑出了菲尔德家的发家史。
菲尔德家原先是个不大不小的贵族,后来因为家产逐渐分出去了,又几代没出过什么英雄人物,就渐渐没落了。科恩·菲尔德——现在的菲尔德公爵——的祖父经营不善,本来就沦落到小贵族阶层的菲尔德家更是面临破产的危机。好在科恩的父亲是个有胆量的,他拿着假身份在走私船上混了几年,赚到盆满钵满后及时收手,回来后拿着那笔钱重新打入上层阶级,过了几年,又跟着商队先后去了印度、尼泊尔和阿富汗等东亚小国。他本来就是走私船上混出来的,一身匪气无论如何洗不脱,搜刮财物、压榨奴隶……一直到后来在阿富汗参军,赚了一笔军功,回来就把爵位升了个等次。
这里头有很多事情玛利亚没说,但江宜南基本上能顺着她的含糊不清一直往下捋。
她被雇佣大概就是科恩的父亲上了走私船没多久的事。菲尔德家的夫人和小男孩没人照看,玛利亚心软就答应了。每隔一个月,他们总能收到一封匿名寄回来的信,信里总夹着一两张大额钞票,地址总是船上。几年后,男主人回来了,他们家也阔起来了,但有些习惯总是改不了的。后来再出去又回来,玛利亚只知道是跟着商队出去,跟着军队回来,然后就彻底大富大贵。
至于狄克森家也不是什么老牌贵族,拿钱买了个男爵的爵位,小心翼翼地混着市政官的位置,捞油水倒是一把好手。他家盯上了菲尔德这个新起之秀,大大方方地把姿容上等的女儿许给了科恩。
巧得很,即将成为夫妇的两人对对方都很看不上。
伊莎贝拉喜欢她家资助的一个穷学生,科恩则在伦敦的红灯区四处留情。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把这桩婚事当成了耍弄人的把戏,准备着等到时候吓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