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五蝠捧寿盅

郭太后在寿仙宫的小园子里镇定地叮嘱了若干事宜，外头自有领了懿旨办事的人。

檀心见太后面色如常，心内稍稍安定，眼下九小姐出了这样的事，别说继续留在宫里了，能否活命都尚不知晓，太后自不会再计较先前之事。

脚踝处一阵钻心疼痛，连站立都已经勉强，想是方才扭得狠了，再加上一路扶着太后走回来，那扭伤处越发难耐。见太后无事，檀心便招了翠竹到屋子里伺候。

翠竹是新近提拔到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年纪不过三十五、六岁，容貌并不出色，不爱与人说话，脑子也不甚聪明，唯一的好处便是老实。

早年间陪着郭太后一同进宫的心腹，如今只剩下檀心一人。只是檀心年岁也渐渐大了，才过完年身上就添了诸多毛病，实在不能与从前相比。这才又从底下的宫女里细细挑了翠竹出来，就是看中她粗粗笨笨的样子，没有太多鬼心思。太后身边的人，不必存有太多心眼，亦不必十分伶俐，只要听话嘴严即可。

翠竹捧了一个小小的五蝠捧寿的瓷盅进来，内头是一份冰糖雪梨糖水。是取一整颗雪梨，挖去了梨心，将冰糖敲成小块放入梨中炖出来的糖水。只吃梨心当中那一汪浅黄透亮的梨水，最为润肺止咳。春日里柳絮花粉纷飞，不过在外头略站一会儿，便吸入不少，是以去年春天皇后送过几次，太后喝了也觉着好，便嘱咐着时不时炖上一盅。

瓷盅摆在云雷牙纹双头翘起的紫檀木小条几上，郭太后伸手去拿勺子，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一勺子汤水大半都撒了出去。

翠竹见状一惊，手足无措地望向檀心。

檀心正打算出去让小宫女找瓶药油先替她揉一揉，见翠竹神色有异，定睛一看，心里暗叫不好。使了个眼色，让翠竹出去，自己又咬牙凑到了太后身前。

屋子里又剩下郭太后与檀心主仆两人，郭太后将勺子扔下，拈起佛珠，颓然叹息。

“好好儿的，怎么就染了天花？”灯光下，郭太后的双手微微发抖，鬓角边亦露出了银丝，只不过瞬息之间，她便似老了好几岁。

几年的筹划恐怕又要成空。

檀心拿起如意纹的长柄银勺，将糖水吹得半温，喂进太后嘴里。

清甜的梨水入了喉，郭太后却觉得口中无比苦涩。

“九小姐一向规规矩矩深居简出，哪儿就能染这种病？许是看错了。”檀心低声劝道，“太医那边还没有消息呢，您千万别胡思乱想。”

“这样的恶疾，即便不是天花，宫里也不能留她了。”郭太后叹气道，“哀家原见她容貌不俗，不想竟是这般没福气，人都进了宫里，就差这么一点点。”

檀心悄悄地换了个站姿，将伤腿微微翘起，不让它着地受力。

“眼下储秀苑的大门都关了，那几个人也福祸难料。”郭太后心里阵阵惋惜，这一届的秀女都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郭家姊妹俩自不必说，另外还挑了三位从前与郭姣交好的官家小姐，这三位姑娘容貌虽不及郭姣，却也都是难得的美人。最重要的是，她们三个的父兄都依附于郭家，她们入宫后也会成为郭家的助力。

为了不落人话柄，郭太后又选了航海司主事家的长女柳新儿、去岁新入翰林院的苏修纂之妹苏凝眉，以及靖南巡抚之女李桃杏。只不过这三人表面上都很出色，实际上都经不起推敲。

柳新儿性子乖僻，京城中少有闺秀能与之相处；苏凝眉是去年才随着兄长入京的，她的哥哥很有几分才气，颇得靖帝赏识，可是兄妹俩在京中并无根基，她又是那样怯生生的样子，入宫后亦不足为惧；李桃杏虽家世好，又长了几岁，为

人处事较为成熟，有几分聪慧，只可惜在京里举目无亲，才进宫便立即依附了郭姣，这样的人最识时务。

郭太后耗费财力，苦心经营的一切，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太后娘娘，储秀苑传来消息了。”翠竹在外头得了消息，立即就进来回话。

“快讲！”郭太后坐起身来，一双眼只直勾勾地盯着翠竹，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来。

“太医院的邱院判亲自诊的脉，不是天花。”翠竹话音未落，郭太后便念了一句佛。

雨过天晴，郭太后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之前筹谋的种种又有了希望。

“九小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檀心问道，是什么样的恶疾，让人看了竟然想到天花。

“是、是痘疹。”翠竹头一低，回答道。

“这般严重的痘疹？”檀心一愣。

所谓痘疹，便是出水痘了，大多是幼儿时期染上，易传染，得上一次便终身免疫。郭姣儿时不曾得过痘疹，如今这个岁数突然染上了，自然是比较严重的。

郭太后的心中突然涌上不安。

痘疹？之前珍妃的母亲不就是因为照料出痘疹的小孙子而自己也染上，因此不能进宫的吗？

那次痘疹来得“凑巧”，自然少不了郭太后的默许，如今郭姣偏偏也得了这病，是报应，还是珍妃发现了真相？

手中的紫檀木佛珠攥得死紧，郭太后的胸口起伏不定，片刻后才关切地问道：“邱院判可开了什么药？需要在房里养几日？”

“这······”翠竹露出不安来，吞吞吐吐着，檀心知道郭太后心急如焚，便开口让翠竹有话直说。

翠竹咬住了嘴唇，踟蹰着，还是说了：“邱院判还未来得及开方子，九小姐便忍不住奇痒，挠破了几个，在、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