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王耀是真的非常认真地想了很久才回答道：“我不知道……至少有五千岁了？”

对面的男子短叹一声，说：“如果你认识我的话，你会知道我是个宽厚的父亲，我的孩子们跟你差不多大，最年长的那个长得都这么高啦。”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可就算如此，当我的孩子们撒谎时我仍会狠狠地责罚他们；如果他们诚实，就算是弥天大错我也会原谅他们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如

实回答。”

王耀的回答很简短：“你们都认识我。”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而我也认识你们每一个人。你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现实就在眼前；而你们却自己蒙上自己的双眼，去听信错误的谗言。”

女孩尖叫着：“我们伟大的领/袖是永远正确的！”

“他也只不过是个人类而已。”

她冲上来，狠狠地给了王耀一耳光：“那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王耀的嘴角有血渗出来。他哈哈大笑，笑得声嘶力竭：“我是个什么东西？对，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把自己的全部——我是王耀！我是王耀——！”

“疯子，简直是疯子！”

另外的两个人围上来，屋外的人群涌进来：他们对王耀拳打脚踢，他们的怒火和拳头都如雨点一样落在王耀身上，他们的诅咒像夏日里的毒虫一样冰凉湿滑地钻进他的耳朵里。有一把刀狠狠地捅进王耀的后腰；王耀惨叫，透过指缝看见有人拿着他的匕首，满手鲜血——那人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毫不留情地，在他惊恐的注视下，俯身猛地把刀扎进王耀的大腿！王耀痛得尖叫，泪水夺眶而出，落在泥土和鲜血里。他绝望地盯着那人，那个学生浑身一震，扔了匕首转身就跑。王耀躺在血泊里，麻木地承受着人群机械性的怒火；他觉得好冷，但体内又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咳出一大口滚烫鲜红的血。

“骗子！骗子！”他们尖叫着，把他的脸按在一张纸上。

纸上写着四个大字：

“我是骗子”

王耀脸色变得煞白。他看着纸上写的潦潦草草的四个大字，看着踩在他脊背上的人。他终于知道这团火从何而来，又为何燃起——他们点起这火，想要看他的血液沸腾，想要看他的骨肉然为灰烬！他是他们的祭品；他们想要把他投入那炽烈清澈的火焰，以殉他们的道！突然，他咧开嘴笑了，牙齿和嘴唇被自己的血染成鲜红色：他在不知道谁的脚底下费力拧过头来盯着那些孩子们，笑得开怀，笑得骄傲又满足；他像个幸福的父亲，也像个吃人的怪物。所有人都被他这样子骇得后退一步。在他们短短不过一百年的人生，无论将来他们是否会对自己今天的罪行感到忏悔，日后当任何人问起王耀的时候他们都会回答：王耀是个疯子，即使是在面对最疯狂的人性时仍然能笑得出来，一个他们见过的最疯的疯子。

王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人们四散退去。他仍旧站在那巴掌大的光里，人们恐惧着、慌乱地将自己隐秘在满室的黑暗中。王耀环顾人群，他的声音在这封闭的、被高墙围起的房间里回荡：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恨我。”他指着他们：“是谁！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又是谁，迷惑了你们的心智、蒙蔽了你们的双眼，能够让你们对于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王耀恶狠狠地指着一个问：“是你吗？！”他又指着另一个：“又或者是你？！”人们纷纷逃离。王耀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突然愣了一瞬，走过去冲着刚才踹他踹得最用力的一个，指着他鼻子说：“我想我知道是谁了……是他！而且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我去死！”那个学生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躲开。王耀转头一指，人们惊恐地退到角落里：“因为他们也有，那些资/本/主/义的国/家们！”

“那个人把我带到这里来，不就是想看看我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很遗憾，我告诉你们，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我跟他们一模一样！”王耀仰头大笑，笑得脖子上青筋凸起。他笑着笑着，泪水从眼角滑下来；他凄厉的惨笑突然变了调儿，像野兽一样痛苦地哀鸣。他看见学生们年轻、青涩的面庞，看见他们躲在黑暗里，缩成一团——这让他想起来战争年代

时的孩子们，那些昙花一现的，鲜活的生命：当他们的肩膀依旧稚嫩时，却扛起了武器奔赴远方；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是死在了枪炮下，就是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他们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所谓的‘军装’只不过是他们身上仅有的、御寒的衣裳，用草木灰染了色，从此消失在深浅不一的灰色或土黄色里。多少年过去了，孩子们还没脱掉身上的军装，但颜色也从灰不溜秋的土色，变成跟山林一样的、好看的深绿色——可他们的武器却指向了他。

王耀感觉疲惫极了，从前面对再穷凶极恶的对手时都没有使他这么疲惫过。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感到迷茫、不知所措。他的白衬衫已经被鲜血染红，整个人颤抖着，却依旧站得笔直，昂首挺胸。王耀孤独地站在那唯一的光里；有一只藏身于他的、人们的影子里的怪物，在放声大哭。他的神情哀婉又凄切：“孩子们，我亲爱的孩子们……如果这便是你们所求的，就拿去吧，就都拿去吧……”

人们逃命般地跑出这间屋子，锁死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第十章的补充说明（？）

后面还有两个part，可能是分开放也有可能到时候放到同一章里

正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更，应该是写完番外再说吧

暗搓搓地修改x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