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回在酒楼见过,这一连几日,景珲都似充了血的公鸡一般,逮着机会便对景翊明嘲暗讽,景翊懒得与他争执,可也是被折腾地心气败坏。
洪江远瞧景翊蹙眉不语,只五指轻叩着案面,一下又一下,料想今日在朝堂上定是六爷又生了事端。
“进来吧!”景翊留意到洪江,合上手中的信折子,吩咐道。
“这是五爷府上发的邀帖,”洪江将手中烫金邀帖呈上,恭敬道:“五爷的人还在前厅等着爷回话!”
景翊挑眉,扫下那几行字,道:“便说爷允了。”
洪江见景翊没别的吩咐,会心道:“那奴才去请王妃与夫人!”
景翊将信折子置入一摞书册中,也不抬眼便道:“你只管去碧园请夫人,余下的爷自有安排。”
洪江应声,躬身正要出屋,又听景翊吩咐要备两辆马车,应诺一声退出了屋子。
景翊挑唇笑了笑,有动静便好,他还真怕那几人毫无动静!景翊不知怎地想起了夏侯箬,若真真论起毫无动静,恐怕谁也不敌她。自那夜回府后,她每日膳食转入了屋内,借着琓瑗有孕在身,免了琓瑗请安之礼,账房仍在管理,只是每日都是趁着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去,在他回府前离开。
景翊心知,她那是在躲着自个儿!这都七八日了,也是该见见了!
下了廊桥,绕一段院墙便是夏侯箬的屋子。
那屋子仅带着半堵院墙,不算是个独立的院落,也就没个正名儿,府里上下便称它是“东院”,连带夏侯箬也变作“东院那位”。
景翊才至院墙下,便听有劝阻声自院内传来,“小姐,咱等这场雪过了再忙活吧!”景翊心浮疑思,大步迈进了东院。只见,一干婢女在院内空地顶着雪站着,个个面露忧色欲言又止的模样。独一青碧色女子撑着油伞蹲在一女子身侧,景翊不消多想便知那是夏侯箬无疑,只是这大雪天她大氅也不披一挂是嫌自己身子骨太好吗?
景翊正要上前,只听那人哑声道:“过了这场雪,怕是等不到下一场了!”明明是平常不过的话此时听在人耳里教人无比心悸,言似指雪,细思又仿佛不是。
景翊步子稍挪了半步,便引来前方一柔声道:“爷来了怎也不说一声!”紧接便是齐整的请安声,景翊摆了摆手,道:“王妃好耳力!”
夏侯箬将手中的铜质小铲立在花皿中,扶着绿意的手起身,笑道:“爷谬赞了,不过是这几年瞧不见换来的些许福气罢了!”
景翊自上回领夏侯箬回门时便知她患眼疾之事,心想始终不是什么好事便一直未问其中缘由,此刻听她这话便知是无意戳中了伤心事,不由语气软了几分,道:“得失乃世间常事,莫要介怀了。”
夏侯箬执帕子拭了拭沾染泥尘的指尖,垂头道:“爷说的是,理应如此豁达,念心谢爷宽慰!”说罢也不抬脸,心内细念着方才听到的话,念了几道便勾唇笑了起来,笑得极淡,掌中藕荷色的缎面也绕着细白的指尖缠了好几回,越缠越紧。
景翊好意相劝,此时听夏侯箬不咸不淡的话语难免有些不快,冷眼细瞧她,奈何她只垂脸站着,打量良久也无所获,二人便在这大寒天里隔雪沉默着。终是绿意心疼自家小姐身子弱不堪寒凉,上前道:“外头雪大,王爷进屋坐坐吧!”说罢便着红襄领一干婢女回屋张罗。
景翊睨了一眼仍不发一言的夏侯箬,掸了掸袍子上的雪,向绿意道:“不必了!你好生替王妃准备准备,凌王府酉时设宴!”
夏侯箬忙抬眼道:“可否——”一语未完,只见那人已大步跨出了院门,她仅看清那白茫茫中晃着的一道宝蓝色。夏侯箬将不去二字吞入了肚子,叹道
:他倒还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夏侯箬舒展开指上的缎帕,轻捏了几下早已红肿的指腹肉,向绿意笑道:“那咱们只能赴一赴这鸿门宴了!”
夏侯箬回屋后也不急着更衣梳妆,只捡了一本书歪在软榻上瞧着,才翻了几页便泛起盹儿来,眼皮张张合合间,她似是瞧见了景翊,只听他云淡风轻道:“有得便有失,莫要介怀了!”
夏侯箬听得心一寒,倏忽一下便醒了,环顾四周,方知是梦。合了眼却是再寻不着睡意,倒是景翊的脸在眼前渐渐清晰,夏侯箬霎时觉得委屈不已,掀了身上的毛毯便站起了身。
绿意一听见动静便快步进了内屋,只见夏侯箬一脸忿忿之色,忙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夏侯箬不答反问道:“你说,他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绿意转了好几个弯方知夏侯箬说的是谁,宽慰道:“小姐莫要为王爷方才的话气恼,王爷那是宽慰您呐!”
“宽慰!”夏侯箬冷哼一声,望向绿意道:“这样的宽慰你稀罕吗?”
绿意自是知晓自家小姐这些年受了怎样的苦,涩笑道:“王爷不会说话,您何苦将那些话都入了心呢?”
夏侯箬忽地笑了起来,道:“自打与他相识,他的哪句话我没入过心?”见绿意不言,又道:“瞧,你也答不上来了!”
绿意扶夏侯箬坐下,拿毛毯去裹她微微冰凉的腿足,道:“王爷那是不知小姐的境况,若是知晓怕也不会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
夏侯箬自嘲道:“绿意啊,若他真知晓,怕是要多一句咎由自取,只怨当年我自作多情了!”是啊!单单那一句莫介怀便教她寒了心,如何让她再多听他一言。他竟然让她莫介怀,如何莫介怀,瞎的不是他所以莫介怀是不是?瞎的不是他最爱的白琓瑗所以莫介怀是不是?就活该她夏侯箬瞎,为他瞎了这些年!
夏侯箬扬指点去眸角的泪,却是怎样也压不住鼻尖泛起的浓浓酸楚,故作轻松道:“罢了,谁让我当初是心甘情愿的呢!到时辰了,你唤红襄进来吧!”
“红襄可真真是等急了,生怕您误了时辰!”绿意一面笑道,一面向内屋门帘处去。
夏侯箬领着绿意红襄行至府门处时,正巧遇见白琓瑗与景翊牵着一女娃而来,三人有说有笑,甚是和睦!夏侯箬鲜少地觉着自己是这般多余,待几人走近了,她施施然欲福身,只听景翊道礼数都免去,抬眸时无意瞧见白琓瑗已显的肚子,登时明了。
去五府的路上,夏侯箬与白琓瑗同坐一车,景翊则带着女娃另坐一车。一路上,白琓瑗倒是先主动与夏侯箬说了几句话,夏侯箬本就不欲与她多言,加之心里不痛快,简简单单应付了她几句。白琓瑗见状倒也不再自讨没趣,便也不说了,一时间气氛颇为尴尬。
临了五府门口,景翊将女儿安放地上便来撩马车的帘子,先将白琓瑗抱下,稳稳安置好后,向夏侯箬伸出了手。
夏侯箬也不矫揉造作,稳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只听前方来人笑道:“七弟这一大家子可真是祥和!”
景翊笑道:“三嫂,小弟府上可不及恪王府祥和!”
夏侯箬向那方浅浅一笑,只见三王爷景煜站于长孙宸萱身侧。这几年,他倒是没多大变化,一身霜花色暗纹云锦长袍,暖玉束腰,玉冠束发,龙章凤姿,雅尔不凡,只听他温笑道:“七弟好福气!”
长孙宸萱笑意一滞,拢近了几步,向夏侯箬关怀道:“七弟妹脸色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