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七月,已相当燥热,大清早的太阳都泛着白花花的光。
沈记年站在曹赫奕说的那条巷子口路边一棵颇有些年头的银杏树后,冷眼看着雷崇至帮着老婆收钱找钱,重复客人的话。
“辣椒多点。”
“少放点葱花。”
“加里脊和脆饼。”
……
他老婆保养得极好,皮肤细腻白净,几十好几的人了,脸上竟看不到几条皱纹,显是以前养尊处忧惯的。摊饼这活计约莫是最近现学的,和他们摊子对面同样也在卖鸡蛋饼的大姐比,处处都能题款——我不熟练。
但因着这片地方到处都是写字楼,上班族多,人流量大,即使看起来不多好吃,生意也尚可。
有好几次,他老婆命令他做事,那语气跟叫狗没两样,他也耷拉着脑袋乖顺得惟命是从。
雷崇至苍老了许多,也没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官威之气。
沈记年记得他离开电视台的时候,雷崇至那窝发丝可是又茂密又油黑的。这才多久,他脑袋前半拉子的头发已经掉得精光,跟被剪刀剪开,只揪开了一半的海胆似的。
他差不多等到快九点半,没什么人的时候,走了过去。
王小姐今天约他12点在家里商榷装修细节,离12点还早,时间很充裕,足够他跟雷崇至斡旋。
“来个鸡蛋饼,少放酱,不要香菜,多放葱。”沈记年站在鸡蛋饼摊前,笑嘱咐着雷崇至的老婆。
自沈记年从那棵树下转出,朝巷子口这边走来伊始,雷崇至就看见了他。眼前的沈记年光彩奕奕,自己往他人生里投放的龃龉下三滥似乎成了他用来修炼气韵的垫脚石,宁静温柔,矜贵深沉,和他此下的鹑衣鹄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雷崇至坐在离自家摊子间距不过数步的一堵围墙下,就那么看着沈记年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们摊前,帆布条做的小马扎在沈记年停下脚步的瞬间发出一声”咯吱“声,那是因为雷崇至绷直了身体。
唉,因果报应罢了。
“妈的,你耳聋了!!让他把那包葱拿过来,叫了几声了,你没听见吗?”雷崇至的老婆加葱的时候,发现葱快没了,便扭头叫雷崇至把墙根下小方桌上放着的一包备用葱拿过来用,叫了好几声,雷崇至都没应,便恼了,也不管沈记年这位客人还在摊前站着,扭头就冲着雷崇至叫骂起来。
雷崇至这回听见了,过路的,旁边商铺里的,甚至对面那位大姐,都听见了。
他便在这各种或嘲笑或鄙夷的目光中拿起手边小方桌上的葱包站起身走到摊子前。
他老婆狠瞪了他一眼,将葱包里切好的碎葱倒进餐车上的方形塑料储物盒内,倒满后,便抓出一把撒到鸡蛋饼上。
她握着铲子将撒满了葱花的鸡蛋饼翻了个面,又烙了一小会儿,抹上甜酱,撒些榨菜碎,铺上些土豆丝,再放上一张对半劈开的油酥脆饼,而后把面饼一包一叠一折,饼就成了。
雷崇至站在老婆身边,便撑着塑料袋,边双眼充满警惕地望着沈记年。
沈记年瞅着他那防御性极强的神情,在心里道:“怎么,怕我掀了你的摊嘛。”
虽然,他的内心还真就有那么一缕细若缫丝的想法。
“多少钱。”沈记年掏出钱包,问雷崇至的老婆。
“五块钱。”雷崇至的老婆边回答边张开五根手指头。
沈记年从钱包里夹出十块钱来。
雷崇至欲接,沈记年紧抓着钱,笑看着他说:“这周六下午,电视台大门口见。”
雷崇至听到“电视台”三个字,脸
色霎时黑了下去。不过他没说什么,只默默地接过钱,放进一个小铁盒里,然后拣出张五元的找给沈记年。
“电视台。”雷崇至摸着盛满了花花绿绿人民币的铁盒子,目光定定锁住渐行渐远的沈记年背影。
“够狠的。”雷崇至不禁抽了下嘴角。
“你认识他吗?”雷崇至的老婆见他的目光跟屁虫似的一直跟在刚才那位买鸡蛋饼的小伙子身后,人走远了,也一直定定地望着,不由好奇地问道。
“不认识。”雷崇至耸拉着脑袋,轻摇了下头。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愈稀,忙活了一早上的雷崇至老婆累得脑袋嗡嗡,双眼窜银星,胳膊也凑热闹似地酸痛起来,这一错眼,又见雷崇至一副典型窝囊废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延着方才的那口气儿又骂将起来。
本来快要沉寂的巷子口又闹哄起来。
沈记年吃过午饭便带着图纸准时到达王小姐家,这次杜云没跟来。
王小姐已经腾空了房子,在空荡荡的空间里,王小姐给沈记年生动地上了一堂“顾客就是上帝”的课。
本来已经敲好的设计方案整体以蓝灰色和浅灰色做为基调,自诩文艺的王小姐觉得太寡淡,非要把沈记年选的不规则吸灯顶换成一盏华丽非凡的欧式水晶吊灯,理由是瞧着富贵,婆婆和老公喜欢。沈记年苦口婆心地劝,如果换灯,就会与整体风格起冲突,不伦不类,影响美观。王小姐不待他说完,就不耐烦地反驳:“哎,好像我才是出钱的那个吧。”
沈记年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