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你在，我觉得我还会是我的。”刘裕低声却坚定道。

他从未试过如此矛盾，他要斗争的是心内另一个逐渐冒起的“刘裕”，他并不熟悉却肯定是自己某部分的“刘裕”，那个的“他”绝不会感情用事，冷漠得交他心惊。

他有一种奇异的直觉，若是有朝一日他变成那样一个“刘裕”，好不容易和叶浩然有所发展，又会变成再无可能。

叶浩然不置可否地应道：“恩。”

突然叶浩然一怔，看向前方道：“边荒集有麻烦了。”

前方河段有几艘大船搁浅在石滩处，且有明显被焚烧过的痕迹，每枝船桅都变成条条斜指往天的焦木，船身更有被投石击破的情况。这河段在昨夜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争。

眼前的沉船看标识应该是属于王国宝的一方，他们在撤退时遇上天师道的大军，被打个七零八落，舟覆人亡。

刘裕自然也能判断出来，他至乎后悔离开太早，没有在边荒集与燕飞等并肩作战。

若昨夜天师道的人在战胜后全速推进，照骑速推算现在应已抵达可远眺边荒集的距离。这样看来今晚将是慕容垂和孙恩连手进犯边荒集的约定日子。

叶浩然和刘裕坐的快艇继续南下，看到了更多沉没的战船分搁两岸石滩浅水处。

“要瞒过建康和北府兵的耳目，孙恩的部队只有穿过大别山，偷进边荒，然后分作多路行军，如估计无误，孙恩进侵边荒集的总兵力当在万人以上。”刘裕凝重地看着河道。

叶浩然想了想：“燕飞尚非是孙恩的敌手。”

燕飞的武功虽然大进，但是还不够应对孙恩，能过几招都是个问题。

刘裕竭力压下现在就掉头赶回边荒集的强烈冲动，因为他晓得这是最愚蠢的选择。自己不但内伤末愈，且真元损耗过甚，没两、二天的养息休想回复过来。

若是边荒集失守，燕飞高彦等人出事，他定要为燕飞等报此血仇，从没有一刻，他心中填满如此澎湃翻腾的怨怒。

大雾开始散去前方出现近十艘三桅风帆，

一把雄壮的聋音从船上传下来道：“本人大江帮江海流，朋友请先恕过我们冒犯之罪，不知朋友是否从边荒集来呢？”

刘裕和叶浩然对望一眼，想不到大江帮的龙头老大会出现在这里。这样的话，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舱厅内，刘裕一口喝掉手上的热茶，向桌子对面的江海流道：“情况就是这样子。”

叶浩然拿着任遥的御龙剑，横剑在身前，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由江海流至立在他身后的十多名大江帮领袖人物，人人脸色凝重，想不到情况恶劣至此。

只是任遥被孙恩击杀一事，已足轰动南北武林。

孙恩是南方最被畏惧的人，盘据海南岛多年，司马氏皇朝莫奈之何，谢玄又必须陈兵大征之北以应付北方，让孙恩趁机不住蚕食沿岸城镇。今次他现身边荒，正是大规模作反的先兆，谁也不敢轻忽视之。

江海流沉吟道：“我们并没有遇上王国宝的水师船队，照我们的情报，王国宝方面共有八艘战船，约二千兵将，若天师军能令他们全军覆没，实力当不在万人之下，且装备齐全。”

九艘

大江帮的战船继续逆水北上，便多接近边荒集一点。

得知他们中有一个是刘裕后，江海流对他们客气而亲切，显示大江帮决心与谢家修补已现裂缝的关系。

现在他们和江海流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如何突破孙恩对边荒集的封锁，向被孤立起来的边荒集施援。

刘裕问道：“大当家今次随来的战士有多少人？”

江海流没有犹豫的答道：“不把操舟者计算在内，可用的战士有二千七百余人。刘大人有什么好的提议？”

刘裕提议道：“唯一突破孙恩围集军的方法，是于我们登舟处弃船登陆，再集中力量于入黑后破开天师军的封锁线，如此必可令天师军阵脚大乱，说不定可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

江海流等全脸露难色。

江海流后面有人道：“孙恩该没想过我们会大举北上，不会在颖水部署重兵，而我们则有预防之心。必要时可于天师军拦截处登岸，从水陆两路反攻敌人，如此可万无一失。”

江海流身后的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刘裕暗叹这便非奇兵。

江海流总结道：“我明白刘大人的策略，不过我们最擅水战，若舍长取短，后果难测，我们决定从水路直逼边荒集，只要突破孙恩的封锁，水路将在我们的控制下，或进或退，将由我们决定。”

刘裕当然明白他们的想法，从水路北上是最省力和快捷的办法，且进可攻退可守，而他刘裕的提议却是孤注一掷，坚持至分出胜负的一刻。没有战争是不须冒险的，以寡击众的战争，更必须以敌人料想不到的奇兵出奇制胜，没有别的方法。

叶浩然打断刘裕还想说话的举动，伸手握住了刘裕的手，刘裕想说话的举动立刻一停。

叶浩然无疑是选择了阻止他说话的最简洁的方法，这么一握刘裕的话语未出口就停在了喉头，再也说不出了。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和叶浩然相握的那只手上。

大江帮九艘战船，逆水北上，舱厅剩下刘裕叶浩然和江海流三人对坐，其他人奉命去作好准备，以突破天师军的封锁。

“他们惯于水战，陆战却非本行，在面对敌人如此强势下，要弃舟深入陆岸行军作战，无法发挥本色长处。”叶浩然放开手偏过头，终于告诉了他阻止刘裕的原因。

江海流凝望叶浩然好半晌，微笑道：“多谢这位公子的理解。刘大人的胆子很大，又是智勇兼备，问题在我们惯于水战，陆战等若把鱼儿送上陆地，在心理和士气上早输掉此仗。当然我们也非完全缺乏在陆上打硬仗的经验，但只限于小规模的战事、帮会闲的火拚，却不是如眼前般的大规模会战，且是敌人兵力在我方数倍以上。”

“盛名之下无虚士，阁下虽已决定作战的方式，但仍遣开手下，好让我等畅所欲言以示尊重。此意心领。”叶浩然不冷不热地看着江海流直言道。

江海流失笑道：“这位公子快人快语，有我辈江湖人的风范，希望合作愉快。”

叶浩然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却是对自己而发，暗忖自己终仍未是统帅的材料，未能考虑及每一类兵种的特性，换过谢玄，不用叶浩然说出来，便能明白江海流是不得不作此决定。

习惯是很难在忽然间改变过来的，大江帮称雄长江，擅长水战，纵然攻击岸上目标，也必有战船配合，随时可回到水里。

江海流亲切的道：“不瞒两位，今次我们北上边荒集，并没有考虑到孙恩的天师军，只是收到汉帮求助的飞鸽传书，晓得慕容垂会对边荒集用兵，所以早有打算在情况紧急时撤走祝老大和他的人。”

刘裕听他意有未尽，讶道：“大当家尚有甚么指示，何不坦言直说？”

江海流叹道：“我现在开始明白安公因何致力栽培刘大人，更希望我们以后有机会好好合作。”

刘裕忽然叹道：“我真的没有面目回去见玄帅。”

江海流一震道：“刘大人竟猜到我心中所想的事？”

刘裕点头道：“大当家是想我立即掉头回广陵，向玄帅求援，对吗？”

江海流肃容道：“纵使我们能突破封锁抵达边荒集，仍没法抵挡南北两路来犯的庞大敌军，唯一可逆转形势的天下间唯只玄帅一人，届时我们可以全力配合。到广陵后，请代我向安公问好，告诉他海流愿领受任何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