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叶浩然和刘裕接受了江海流的提议，继续南下找寻谢玄。

风帆转往前方河湾驶过去。接着该是笔直达十多里的长河水道，过了这里风帆即可加速行驶，以一泻百里的姿态朝大江进发。

眼前豁然开朗，轻舟转过河湾。长河尽处，船影幢幢。

刘裕猛地起立，极目观察。

他乃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堠，凭对方舰形认出是纵横两湖的赤龙战船，此种战船舟形如龙，船首作笼头形，龙口大张，是两湖帮镇慑洞庭、鄱阳两湖的本钱。

“是两湖帮的人！”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江海流早行藏泄密，此一队蹑尾紧迫的船队，并非偶然出现，而是要借此机会覆灭曾雄踞大江的大江帮。

叶浩然即使在这种时刻，也丝毫不见慌乱，还能淡定自若地开口道：“看来孙恩和两湖帮已结成联盟，连手从水陆两路进犯边荒集。大江帮危矣。”

当边荒集被攻陷后，接着就会是公然造反。桓玄会被牵制在荆州，而孙恩则攻打建康，正陷于四分五裂的南朝将遭到南迁后最大的灾劫。

刘裕的心直沉下去。叶浩然说的没错，大江帮的龙头江海流纵能突破天师军的封锁，却是来时容易去时难。边荒集更是危险。

此刻比任何一刻更令刘裕有赶返边荒集的冲动！可惜他晓得已错过了机会。他绝快不过可藉桨催舟的赤龙战船。

“走吧。”叶浩然对于边荒集之事是有些遗憾，那里毕竟是他回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落脚点，还是唯一一个适合他的地方。那里还有他那依旧没重建好的店铺。

“锵”！刘裕明白叶浩然所指的是什么，掣出厚背刀，毫不犹豫地一刀刺入船底，运功刮削，河水立即从破洞涌入。

两人一齐投入河水中。

刘裕打了两个寒战，双足一软，跪倒地上，不住喘息。

他再支持不住。

自家知自家事，他不单内伤未愈，后来又在颖水潜游近半里，这般赶路，令他内伤加重，兼受风寒感染。

“咳……”刘裕咯出一口血。反手用手背一把拭去，试图重新站起来。

叶浩然蹲下身子一手按住刘裕的肩膀阻止他逞强，一手伸手探上刘裕的额头。

很烫……

本来以刘裕的体质不至于如此，但这一路都在赶路，根本没有时间供他休息恢复。

叶浩然顿了顿，肯定道：“你撑不住了，需要休息。”

刘裕想站起来，只是脑袋仍隐隐作痛，浑身乏力，关节处像被针戳般难受。偏偏没法站起来，令他生出落难的感觉。

“好。”在叶浩然面前，他虽然不想显得太过没用，但也懂得不可逞强。

见刘裕安分坐下来，叶浩然也在他身边坐下，御龙剑被他放在手边，他没有丢掉此剑，这剑虽然不符合他的风格，但是把难得的好剑，暂时用用。

刘裕闭上眼睛，调节呼吸，头疼立即逐渐舒缓，体内真气开始凝聚，耳目也回复几分平时的灵锐。

他们已经置身于淮水北岸著名的淮广驿道，只要沿驿道东行，一天时间可以到达位于淮水上游的广陵。

此时远离了危险，叶浩然才能开始想想没有了边荒集，他又该去哪儿的事了。说实在的，他虽然和刘裕同行一路，但本打算一到广陵就离开的，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小店铺呢。

若是边荒集落在孙恩的手里，他是回不去了。建康那地方待着又总觉得不舒服了。难道真的要在广陵多待一会？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身旁闭目养神的刘裕

。广陵是北府军的地盘，因为战乱的原因已成军事要地，没点关系还真待不了。

前方忽然传来马蹄声，叶浩然侧耳细听。人数并不算多，但很有纪律，倒像是军队，难道就到了北府兵巡队巡查的范围？

刘裕睁开眼，一骑朝他们的方向缓步而至，后面跟着十多名北府骑兵，为首的那个叫彭中，是北府兵的校尉，与刘裕稔熟。

叶浩然看到刘裕对他点点头，明白他是示意这并非敌人。

彭中到了近处，忽然笑道：“果然是裕少，谁有本事弄伤你老哥呢？”

刘裕懒洋洋的道：“孙恩够这本事吗？”

彭中失声叫道：“孙恩？”

刘裕不想多提那一夜的惊险，转而问道：“广陵情况如何？”

彭中叹道：“我们和朝廷的关系愈趋恶劣，司马道子竟想调走我们一支水师往守建康，被玄帅断然拒绝。现在众兄弟人人在心里作好准备，只要玄帅一声令下，没有人不肯卖命的。”

叶浩然开口问道：“这里离广陵多远？”

彭中诧异地看了眼叶浩然，并不认识，不像是北府军中人，但见他和刘裕一起，疑惑之下还是答道：“快马跑两个时辰便成。唉！”

刘裕笑问道：“为何唉声叹气？是否刚输掉饷银？没钱逛寨子？”

彭中哭笑不得道：“滚，是安公病倒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盘冰寒的水照头浇下，刘裕全身打个寒颤，失声道：“安公病倒了？”

叶浩然明白，谢安的生死牵连不小，也听起这位彭中怎么说。

彭中点头道：“安公前天在后园栽花，忽然晕厥，到我离城时仍未醒过来。大家都不看好安公的情况。”

谢安怎样待自己？谢玄如何一力栽培他？想到此处，刘裕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借我……两匹马，我先乘快马赶返广陵，到广陵后再找齐众兄弟好好喝酒。”

彭中点头道：“好！我让两匹好马出来给你。广陵可不同建康，你回去后得尽量谦虚低调。听说上头很多人不满玄帅对你大力提挈，认为你在资历和功劳上仍未够瞧的。”

刘裕暗叹一口气，早猜到会有此情况，更令他感到若要在北府兵混下去，便不得不借助曼妙对司马曜的影响力。

“还要赶路？”叶浩然不赞同地看着刘裕，“你的伤需要静养。”

彭中吩咐手下让出战马，关心的道：“你的伤势如何？若是不便，就慢点走。”

刘裕飞身上马，笑道：“你看我像受过伤的人吗？”

叶浩然也不拆穿他，谢家和刘裕关系匪浅，谢安病重，他关心也是正常。利落地翻身上马，上马的姿势堪称优雅。

彭中瞥了眼叶浩然，又打量了刘裕几眼，笑道：“只要我把你从孙恩手底下逃生的消息传开去，保证可轰动广陵。你该怎么谢我？”

刘裕心情稍有好转，哂道：“可以请你喝酒，但千万不要醉死过去！”

众北府兵齐声哄笑。

彭中忽然凑近刘裕，压低声音道：“你那个同伴是哪家的公子哥？广陵不比别的地方。”

刘裕心里好笑，知道就这个距离，以叶浩然的功力，完全听得一清二楚，但也很配合地压低声音回答：“并不是哪家高门子弟，放心好了。”

刘裕知道他担心谢安病危之际，其他世家会来使什么绊子。

彭中神神秘秘地低声道：“见鬼，那上马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大世家出身的，说不上有什么不同，但就是有和我们不一样的味道。”

刘裕一愣，这个……叶浩然是荒人

，但从他的言谈举止也能看出他来历不凡，而边荒之人最忌讳别人提起过去。

他看了眼叶浩然，知道彭中的话叶浩然听得到，但叶浩然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不在乎被别人提起。刘裕恍然想起，叶浩然曾经提过——他失忆了。那么叶浩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出身喽？

“好了，我该走了！”刘裕挥手道别，没有和彭中继续讨论。

叶浩然拍马前行，刘裕与之并骑而行。

健马放开四蹄，沿驿道纵情飞驰，转瞬奔远百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