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骨爷,也有人称他“七指爷”或“七爷”。这是因为他只有七根手骨,据传是他给人摸骨算命时泄露了天机才遭此断指下场。
七指爷大概是村里唯一一个外姓人,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有人说他早年是犯了政治错误,被流放到当地的;也有人说他家乡发洪水逃荒来的。
总之,自胥酉安出生并记事以来,他就在此落户生根,并随着年月一同老成了古董。众说纷纭,七骨爷就成了个难解的谜。
据他本人说,自己是苗疆后裔,是从云南一代来的,胥酉安更倾向于这种说法,因为自古以来边疆地区巫医不分,而他更是兼并了两者。既是镇上小有名气的老中医,又兼是半吊子的算命先生。
但对胥酉安来说,他既是半个师父,又是半个亲人。
七爷救过他的命。
“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胥酉安诧异中透着一抹愉悦,他上前想搀扶他进门,却见人摆了摆手。
“我啊,就是放心不下你小子。回来也不说一声,这不,趁着老头子我还能下地走路,特来看看。”
胥酉安脸上笑着说正准备去呢,心里却泛起一丝酸楚。
印象里,七指爷并不像江湖骗子那般带着墨镜,拄着竹竿,旗帜上龙飞凤舞着未卜先知几个大字,而是一副谦和有礼的儒家教书先生模样。
永远是一身洗的发白却干净整洁的棉麻白褂,蓄着一绺花白的胡须,每每靠近总有一股浓烈却不刺激的药草香。这样的清爽的人,如今已经是佝偻花甲老人了。
七指爷轻轻推开他的手,望向屋里在坐的众人,以行道中人的礼节行了个拱手礼。
“胥家门槛高,魏家眼界高,同来的葛家,温家,身价自然也不低。我一个糟老头子本不该来这儿,但酉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说我今天也得为这小子卜一卦。日后他做什么决定,就由他去吧。”
“老先生,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四家虽说人多,但并没有以多欺少的意思。”
胥酉安望过去,这次开口的是一个身着旗袍的中年女人,体态端庄,举止优雅,嘴角微微噙着笑意,目光与她交汇时,又别有深意。
“若说占卜,也该是魏家首屈一指啊。老爷子,您自信能比的过?”
温家的现任家主温瞳,年纪轻轻便子承父业,暂时掌管了宗族大小事务,他年轻气盛,说话自然不顾及分寸。
胥酉安额头青筋直跳,正想要为七爷打抱不平时,气定神闲的魏老爷子“砰”的一声放下了茶杯。
茶水溅了一桌,杯子应声而裂,在坐的皆是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没大没小的!老爷子既然是酉安的半个亲人,我们也自当尊之敬之,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像话吗!”
胥酉安不知道这又是演得哪一出,只是格外心烦意燥,他握住七爷骨瘦如柴的手,冷冷地望向屋里一席人。
“魏老,这是我和魏衍之间的事。所以请回吧,带着你的人,离开胥家村!”
此话一出,简直是枚深水炸弹,瞬间激起千层浪,因为魏家是高高在上的神圣所在,而魏老又是德高望重的统领者,所以这么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简直就是在死亡的边缘大鹏展翅。
七指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满是褶皱的脸舒展开一抹笑意,这孩子,虽然性子寡淡了些,但其实是个重情义,有担当的人。
不管不顾丢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人,胥酉安如蒙大赦一般,扶着四爷逃离了这个乌烟瘴气的修罗场。
在回去的路上,胥酉安终于按捺不住了心里的疑惑,问起了他方才
那一席话。
“你心中有数,何必再问我。”
他说完便弯着腰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身体里刮起的一场飓风似的,呼啸着席卷了五脏六腑,就连拄着拐杖的一只手也颤颤巍巍的握不稳了,胥酉安一手扶着他,一手给他拍着背顺气。
“七爷老喽,还差最后一抔黄土我便可以歇着了。”
他缓过气来,摆摆手示意胥酉安不必扶他了,步履蹒跚地走了两步后,轻轻叹了一声,但这声叹气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和不安,反而有种轻松和释然。
胥酉安有些怅然若失看着空空的手,反应过来后赶忙追了上去。
“七爷哪的话,您才刚七十,正是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您虽膝下无儿无女,但我会照顾您老颐养天年的。”
“酉安啊,人活七十古来稀,到这个年纪,七爷早已对这人世死活看淡了。吉祥好听的话你也不必说,谁能比我更了解命数呢。”
胥酉安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后,默不作声了。
胥家村的人文风气和建筑装饰包括民俗习惯都还保留着古朴而传统的气息,这个小村子封闭独立于繁华的大都市,像是被时代遗弃下的散发着霉菌味儿的珍惜古董。
排列整齐的老式房子,青砖白瓦红墙,环山抱水坐落在这片土地上,狭窄而悠长的小巷,时不时有拄着竹杖腿脚不便的老人敲击着青石板,一声声,清脆悦耳,韵律绵长……
七爷在一扇掉漆的黑木门前站定,轻轻一推门便开了,胥酉安扶他抬脚进去,看到庭院内满地的堆积的落叶,顿生出一种萧条荒凉之感。
“酉安啊,人之一世,草木一秋,都要叶落归根的。”
七爷在庭院里的旧藤椅上躺下,见他发愣,不禁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指向了放在不远处正对着瓦檐的一口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