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上那几个相框里装的照片是蓝耀明从小到大唯一的照片了。刚出生时也有一张，但在搬家的时候不慎遗失，再也找不到。

就好像一个没有过去的小孩，突然出现在自己父母的生活里。

林格一光是听着就想骂人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明才好。

家庭永远是一个最奇怪的东西。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也许一辈子都不能摆脱其影响。有些人用尽全力离开了原生家庭，但他的一些习惯、一身秉性，总也逃不开阴影。

就好像总有人在你的耳边低声细语，提醒你，你从出生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不必挣扎，不必逃避。

逃不开的。

林家是冷暴力，而蓝家是热暴力。

林格一慢慢伸手，给了蓝耀明一个轻飘飘的拥抱。

没有用上力气，只是那么搂着。

给一点温暖，又不冒犯的力度。

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鹌鹑。

林觉孞回到家时，客厅一片黑暗，只有沙发上一点烟火，忽明忽暗。

他知道那是江月。

林觉孞“啪”地一下，打开了灯。

“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林觉孞满身是汗，只想好好地洗一个澡，上床休息。

江月冷笑一声，把手里快要燃尽的那根烟掐灭：“也不见得你有多关心我。”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另一只手上还攥着个酒瓶。

林觉孞瞬间觉得不妙，刚想走进房间避开争吵，就被江月抓住了手臂。

她披散着头发，惨白的日光灯照射下，泛着红晕的两颊骨骼分明，更显憔悴。

林觉孞稳住她的身子，又立即放开：“休息去吧。”

江月看着自己丈夫一如往常的脸，心脏突然被一根极细的针刺了一下。说不上有多痛，但这细小的疼痛牵连着五脏六腑，瞬间痛感排山倒海，捂住了她的口鼻，让她呼吸不上来。

她受够这个人的冷漠了。

“林觉孞，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江月晃荡着酒瓶，又灌进去一大口。

林觉孞皱起眉，很不想回答这个每次吵架一定会提出来的问题。

“我说过，如果你想离婚，我随时都可以。”

“离婚？”江月说的每一个字里都包含毒气，“你想得美。”

“我跟你离婚了，你就能自由地去外面搞三搞四，看着别人为了你那点可笑的魅力争破头。那我呢？我就活该做一个被人抛弃的黄脸婆？”

“你啊，”江月一动不动地盯着林觉孞的眼睛，轻声如同情人的耳语，“想都别想。”

江月踮起脚尖，凑近丈夫，魔怔似的，捧住了他的脸庞。

林觉孞想都不想，往后一退，江月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啪。”

酒瓶碎裂，深红色的酒液淌了一地。

江月全身都在抖动，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林觉孞又重复了一遍：“休息去吧。”

顿了一顿，他加了三个字：“别闹了。”

江月说：“你其实根本不知道我在闹什么。”

林觉孞离开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他早就没了那个耐心，仔细听妻子永远不会翻新的抱怨。无疑是说她多么苦，多么累，为这个家付出了宝贵的青春，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还会说他出轨，说他和手下的女老师们勾三搭四，不清不白。

像个沉醉在自己妄想中的疯子。

江月抬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玻璃渣，还有酒，随地划拉着，自言自语地说：“我手机呢？”

正好，此时沙发前的桌子上一亮，江月的手机响了。

江月把头发顺了顺，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听上去不像喝醉：“喂，杜主任？”

“江老师啊，我这儿有件事要跟你核对一下……”

手机不像座机，不会动一下电话线就有刺啦的波动声，让人听不清。但江月听来听去，杜主任一如往常的标准普通话却让她产生了疑问。

是不是听错了？

是不是电话打错了？

是不是手机信号不好？

对面那比丈夫还无情的冷漠叙说像一盆冰水，从天而降，不给江月任何躲避时间，直接往身上砸。

“……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啊，等精神状态好点儿了，再回来上课也不迟。我们都理解你。”

江月机械性地回应：“好，谢谢杜主任。”

通话一挂，江月浑身瘫软，躺倒在地。

什么调休，不就是换了个说法的劝退？

杜主任的那番话还在耳边不停回响，他说有学生家长举报她体罚学生，还不止一两次。

杜主任没有明说的是，她甚至在上课的时候行为异常，明显地精神出了问题。

……现在好了，除了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就连她的学生和同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个疯子。

江月眼前亮起一个模糊的光斑，她伸手去够，光斑闪躲了一下，骤然消失。

江月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