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晓得住院部502号病房怎么走吗?”
护士站的实习生还没抬头,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不同于市面上五花八门的商业香水和普通街香,这香味好像是浑然天成的,融入了血液里,自带几分优雅。
实习生看着眼前这个身着旗袍的窈窕老太太,瞠目结舌,下巴半天没收回去。
老太太像是习惯了别人初见她时的失态,微笑着,极其和善地在实习生的面前挥了挥手。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护士反应过来,脸都熟透了,让旁边的前辈看不过眼,偷偷在她腿上掐了一下:“啊,那个,您需要什么帮助?”
老太太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电梯直达五楼,然后左拐走到最靠里的那一间就是。”
“谢谢啊。”
老太太手里还有一根细细的拐杖,不疾不徐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小护士松了口气,瘫坐下来,鼻尖还萦绕着那一缕香味,无法忘记:“这位老太太可真好看。”
前辈手里拿着个宣传册,笑话她见识浅薄:“一看就是有钱人啊,脖子上那祖母绿的项链,怕是古董吧。”
“啧啧,没准年轻的时候是个大小姐呢……”
江子美没听见她们的评论和猜测,修剪得当的指甲按下电梯,挺直着背,默默等待电梯下来。
七十好几的老人家,满头银丝后挽,活脱脱像从画上走出来的民国妇人。
细看,江子美眉间的皱纹比平时要深些——直到十年前上了六十岁,她才逐渐学会坐电梯。
电梯不好,闷,那种失重感让她觉得极其不舒服。
要不是年轻时腿骨断过一回,江子美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向年纪屈服的。
电梯到达五楼,门滑开,江子美看到自己的那女婿站在不远处,已经等她多时了。
拐杖不轻不重地往地上一顿,林觉孞放下手机走上前,微微鞠了个躬:“妈,您到了。”
“嗯。”简短的回应里透露出一丝不满来。
林觉孞知道老人家的意思——现在的他看上去“不太体面”。
“我从昨晚就在医院,格一待会儿到,您先跟我过来吧。”
江子美颔首。
“江月她情况不是很好……”林觉孞的语气有些迟疑,毕竟接下来他要说的,对老人家来讲,不是什么好话。
江子美是地道上海人,说起话来自成一派,声音不大却带着锋利:“有话直说,不要这么吞吞吐吐的。”
“江月精神状态不行,拖累了身体,导致整个人过劳,昨晚上才晕倒。”
“精神状态不行?”丈母娘面色不虞,沉下脸来,愈发显得气势十足,“怎么回事?”
林觉孞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说:“是我不好。”
502号病房就在眼前,江子美两道精心修剪的柳眉拧在一起,手里拐杖拦住女婿,自己亲自打开了房门。
另一床的小孩儿早上刚出院。病床旁的柜子上还留着半个苹果,显然是医院没有派人来及时清理。
江子美把病房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扫尽眼底,不置一词。
江月躺在病床上,被子蒙过头,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这是江月从小到大的坏毛病,屡教不改,一定要蒙着被子睡觉,怎么说都不听。
不体面。看上去一股寒酸气。
拐杖一下接一下地杵地,让人听了不由得心慌。
江子美缓缓地落座,愣是把一张普普通通的看护
椅衬托成了太师椅。
林觉孞给她倒了杯热茶,茶叶还是今天早上特意跑了一趟校长室拿来的。
“有什么事情您再打电话给我,我就先去学校了,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林觉孞正想离开,老人家立即发话了。
“去外头守着吧。”江子美目光如炬,由不得小辈躲闪,“工作能够自己的妻子重要?”
林觉孞身体发僵,知道自己怕是不能走了。
“……那行,我就在走廊上坐一坐。”
江子美这才放行:“去吧。”
等林觉孞将门关上,江子美坐在看护椅上就入了定,不动声色地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教育孩子,一定要等她先一步认错。要不然做母亲的,在孩子面前就会失了权威。
这种可怕的沉默直到江月在被子里睁开了眼睛才被打破。
被子轻轻蠕动。江子美看在眼里,终于开口道:“闷得受不了了?”
从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妈。”
江子美微笑:“我怎么跟你说的?”
“打招呼一定要有礼貌。”
“双眼直视对方,这样才显得大方。”
老人家的额角处突然暴出一根潜伏已久的青筋。
江月麻木地掀开被子,转动摇杆,慢慢坐直。
好久不见的母亲出现在眼前,江月像失了生气的纸人,毫无灵魂和波动。
“妈。”她看着一如往常的母亲,僵硬地笑了笑。
江子美点头,说:“这才有点我们江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