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飘忽的眼神落在母亲撑着拐杖的手上。确切的说,是在那根戴着祖母绿的手指上。
江子美注意到了:“这套祖母绿你应该有印象,那年我在拍卖会上拍下,本来是想给你当做嫁妆的,可惜。”
江月的笑容中带着点茫然:“可惜什么?”
“当然是可惜你遇人不淑。”江子美把手指上的祖母绿取下来,放进了江月的手心里。
她帮江月合上了手掌。
祖母绿触感冰凉,江月知道,这种成色的祖母绿已是罕见,更别说这是成套的,用“价值连城”来形容都不为过。
江月抬手,想把祖母绿往地上砸。
但她的母亲仍然注视着她,也不阻止,那眼神的温度跟祖母绿的温度如出一辙,连滚烫的手掌心也捂不热。
你敢吗?
你敢把这祖母绿砸碎了吗?
过了半晌,江月徒劳地放下了手。
江子美从容不迫地把祖母绿戴回去,慢条斯理地钉着钉子:“小月,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体面。”
“哪怕一开始再不济,只要你够狠,仍然能爬上去。”
“最怕的就是原本已经身在山巅,你却偏偏要往下跳。”
江月看向窗外。此时的她和丈夫与儿子印象中那个躁郁女人完全不同。
窗外什么都没有,连天都是空荡荡的。
江家大宅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守卫森严,制度分明。但在大宅深处,比如说大小姐的小楼外,一整片空地上都种满了花。
都是做母亲的手把手教女儿拼成的花图,跟图纸上画的分毫不差,连一根长歪了的花枝都不能放过。
必须符合所有的预期,这花图才是成功的。
江月想起她母亲最喜欢的是一盆兰花,放在卧室里,宝贝得紧。
“是不是鬼兰?”
江子美听到她这句突
兀的问话,想了想,终于在记忆深处找到了那株兰花:“你说那盆兰花?”
“死了。我又换了一盆新的。”
江子美有些不耐烦了。平城这地方太过潮湿,这让她的小腿有些负担过重,又开始发痛。
更别说这乌烟瘴气的医院,在这么个差的环境里,怎么可能把病治好?
“如果你跟我回上海,我会帮你请最好的权威医生。”
江月把视线收回来,看向自己的母亲,问:“代价呢?”
江子美抬起下巴,像一个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的大家长:“说什么代价。只不过是我老了,希望有人陪在身边而已。”
江月还是第一次从她母亲的嘴里听到“老”这一个字。
没有宿命感,也没有急需依托的渴望。
只有可笑。
江月绷直了背,高昂起头,说:“我,死都不会回去的。”
在那一刹那,江月觉得这场博弈,她应该是赢了。
江子美的笑容很淡,连皱纹的角度都像刻好了似的:“小月,你还是那么不听话。”
江子美站起身来,连个可怜的眼神都奉欠,直接往外走去。
“爸!老太太人呢!”
少年冒冒失失的喊声穿过房门,江子美用拐杖推开门,正好跟外孙打了个照面。
林格一猴子似的扑腾,后脚狠狠地踹到了大理石台阶,差点儿当场哭泣。
林觉孞看着自家儿子这傻样,着急地都要上火:“快站好,和你外婆打招呼。”
也不知道儿子那声“老太太”她听见没有。
林格一干笑两声,乖乖地叫了声外婆。
江子美板着脸,也不回应,直接对林觉孞说:“工作忙,忙到妻子生病了都不顾,儿子也不管,真不愧是小学校长。”
林觉孞还没说什么,林格一听了这话,相当不高兴。
这是说谁没权没势又不负责任呢?
还说拐着弯儿说我没教养?
林格一和老太太积怨已久,可以说自打他出生,人家就没给过好脸色看。
凶什么?怕他抢她遗产吗?
林格一虽然不怕这在他眼里如同纸老虎的老太太,但为了他爸的颜面,每次他都有所忍让,不主动挑冲突。
可那也怨不得他,是老太太说话太有“内涵”了,讽刺力度一档比一档高,就担心不能把人的心戳烂。
听听刚才她说的,有丁点儿和善吗?
林格一觉得不值,亏他还把林觉孞的话听进去了,特意换了身新的校服过来,不照样给人老太太捏住了把柄。
林格一不顾林觉孞的小动作,往前踏一步,正想直接反击,就听电梯“叮”声一响,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出现:“林格一?”
“小明?”
所有人齐齐转头,一脸迷茫的蓝耀明站在电梯前,更加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