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赐给她新名，给予不曾有的温暖。

——血统不纯且无妖丹的鹿妖，卑微欺贱，竟得墨客星君正眼垂怜！

只有墨客星君愿意，也只有他用残存不多的法力，助她幻化鹿角。不顾红娘的劝阻，固执地将搭上顾戚的那根红色情线铰断，缠在她

的小指。

万家灯火，十里红妆，淡漠半世曾堂。

野史记载：宁旋六年，星君之姊卿氏踏雪，本名无从考证，红妆百宴，嫁顾氏内子顾戚。

世间再无苟延残喘的鹿妖饮溪，唯有卿氏踏雪。

“无论兄长做出如何决策，小妖都会支持兄长的决定。”因为……他是除了吾爱顾戚外，唯一对踏雪好的人了。

“凡间小雪，花间月影，这雪素白，亦是漆黑，罪与罚悉数埋葬，雪中忘却，难见真言。”

“您觉得呢？月华？”

卿氏踏雪不顾任何后果。

她直唤了千百年不曾被暴露的，被世人遗忘的雪帝之名。

泪眼朦胧，明明是模糊的一片，她能肯定，君临台里，层层白纱，月华僵住的狼狈。

世人皆说雪帝倾世而无情，不知情之一字，如何叙述，如何饶恕。

卿氏踏雪偏偏要这绝世的雪帝为兄长疼痛。要月华散尽魂魄时，要月华转世重生，骨子里，魂魄里，血液里，永远都忘不掉，永远都，还记得墨客星君是谁。

千百年间，除了罪神墨客和先帝寒楼，月华此名，许久未有人唤了……

“阿月。”

不知何处传来细如蚊吟的一声唤，含了满腔眷恋。

二字的低声轻唤，像是洁白细腻的羽毛挠过心口，痒痒的，涨涨的，堵住一腔的酸疼。

月华怔了一刹，赶忙抬头望去。

迟慕花拂过发丝，玄衣人玉指轻抬，眸里藏几许诉说不清的情绪。素琴在指尖低语，所有不可言语的情感，化成一腔柔意，注一曲流风回雪。

未绾青丝，松松散散地飘散风里。玄衣男子静立依兰阙，抱琴赏花。

一席玄色，水色天间，金眸微敛，指过琵琶，音如水泻，一曲荡气回肠的《东陵观月》。

极其短暂的琴鸣起，星君接下从花枝抖落的迟慕花。

迟慕花隐入发中，烂红的汁液从指尖没入玄色袖口。他回首，绽开个笑，笑意很浅，淡淡地，是冰霜初成的雪。

她恍然记起，那人分明唇角上翘，却颔首低眉，不敢对上目光，声声道惶恐。

她仿佛又看见，那人手执黑棋，漫不经心，在不经意间透析全局，算尽天时地利，以欺世之术赢回一局。

三千年浮华，岁月并未在墨客星君身上留下岁月痕迹。他如同上苍的宠臣，盛载着九霄遥不可及的荣光，肆意妄为，上至茕茕，下如碧落，天道应允了这份玩世不恭的性子，任由他将四界搅得混沌不堪。

那人，看透太多，从不会多说一字。

流风琴弦根根断裂，惊呼四起，有人惊愕捂嘴，有人怒目而视，有人唉声叹息。星君敛去噙起的笑意，满目仓皇。

他手里攥了一把玉白色的长剑。

剑声直直没入红衣凤女的胸口，绽开血色的红莲，淌下漆红的血。凤小主清秀娇小的脸庞，死亡的恐惧未能敛去，她微阖眼翦，无力跌倒地上。

滴答，滴答……

人心惶惶。

“墨客！吾主好心救治雪帝，汝竟手刃吾主于剑下！”第一个赶到的凤右卿怒不可遏，最后一字落下，凤火万里延绵，百里梧桐为凤小主哀息。

临国数百年前，念虚涅君欲渡情劫，千夫所指，万箭穿心而死。

如今，凤小主身死，如山铁证之下，竟无人上前为墨客星君辩之一言。

只留玄衣之人，孤身站立高台，无措地举着自伤剑，指尖触及艳丽的红色，如同被沸水烫到，瑟缩一刹。他像是犯

了大错的孩童，想要辩解二三，在确凿的证据里，又觉得一切解释毫无用处。

卿氏踏雪一句话，在月华心里生了根，越是念着那人的过往，越是刺刺地疼。

这是三千年以来，墨客星君从未坦露过的彷徨模样啊……

她此刻竟有些庆幸，君临台帷幕席地，纱鲛玉玲，无人能看清。

三千年前昭华盛宴前夕，风帝病染沉疴。已是强弩之弓的帝王强撑最后一口气，不顾月华衣袍上的寒意，死死盯着她的眸，嘱托她守好九重天阙，护一方神界，万世平安。

月华允诺了这份嘱托。

哪怕当时，她已不再倾心风帝寒楼。

心中的诸多不忍，不该有的情愫，在风帝轻飘飘两句话下，灰飞烟灭。

月华咽下喉间酸涩，看似垂眸，无意间瞧见墨客星君望过来的视线。

浓墨般的眼眸，里面本有的星光，四分五裂。

月华感到心口灼疼一片。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回顾此刻，反复质问梦境里，目若寒冰的白衣女子，是染了血的蒹葭。

“若重来一次，你是否还会这般开口，让一个人去承受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无数次反问后的结果，和风帝濒死前眼底挣扎的执念重叠。

这道题的答案，永远无解。

“再也回不来了……”

月华自嘲一笑，自顾自将手中朱笔丢开。

总是轻轻地勾唇，执玉笛，听四方，踏风雨，浴辰光。回眸一笑，苍生入眼，风华绝代，千秋成月，受世人香火供奉。朝阳殿，君临台，割发断念；斩神缘，三重天，三十二剑，玄衣覆血。

“卿啊。”

思绪被天司官打断，她猛然起身，桌上狐毛制成的昂贵玉笔落朱红，滴阶沿，不知捡拾。

“帝君，六重天青丝玉雪的禁制……破了。”

“师父？”玄玑反应很快，天司官最后一字落下时，她立刻推开面前神者，化作一条白龙离开朝阳殿。

卿氏踏雪闻之，狂笑出声，貌若狂癫。

顾戚趁众神慌乱，迅速扶起发妻。

却见卿氏踏雪泪落千行，语近哽咽：“月华，这是你的疏忽，兄长的罪与罚，你怎可不替他受之一二？一切都是天意，哈哈哈哈……天命早已注定！！”

君临台，素色宣纸，一句话。

——醉里不知梦尚浅，筑笔邀月求三千。

署名，墨客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