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云浓得能拧出水。
“咿呀——”
连绵十里的梧桐林,传来寒鸦阵阵哀鸣。
一只肥鼠从旮旯里钻出,引发连串的窸窣动响。它吱吱叫唤两声,豆豆眼往四周瞧了又瞧,见四下无人,赶忙窜向漉湿的青苔,急不可待地啃食起来。
嗖——
肥鼠被一支利箭射中,还未及开口叫嚷,就成了箭下数之不尽的冤死亡魂。
血水混杂着墨色,从鼠脏乱皮毛溢出,染上青苔。那箭力道极大,将它牢牢钉死,有三分都入了土。
千流霜胡乱抹开嘴角艳红,来不及喘息。又接二连三躲开数发利箭,向梧桐深处逃去。
一双黑靴踏上肥鼠尚带余温的□□,将整块□□踏碎,抬脚在青苔上蹭了数十下。似嫌不够干净,靴子的主人取旁人水囊,倒水湿靴。
这才慢悠悠拔出箭,抚上箭身蹭出的皮肉血水,语调轻缓,不紧不慢。
“能逃这么久……不错。”
冰诉的表情似笑非笑。
下属们捉摸不透这喜怒无常的主儿,不敢当面道出疑问,苦兮兮地向右护法投以目光。
若王爷真想击杀圣女,早就轻松得逞,何苦要玩猫捉老鼠的小把戏?
若是他有心放圣女离开?
也说不通。百年前万嘉一战,千流霜与主上撕破脸,扰了全盘计划。
三月前,雪帝被鬼帝困于万嘉阁,四方仙神畏惧鬼帝手中生死簿,不敢妄动。
正在双方争持时,魔君一人一剑一玉笛,破开万嘉阁六重禁制,连破十殿,斩万家法典,与鬼帝僵持两天两夜。
仙魔聚齐,鬼帝见大势已去,欲携雪帝同葬。
魔君一剑抵下,玉面妖王乘其不备,放走鬼帝,碎自伤剑,引青丝玉雪画禁制,重重枷锁,锁一人。
至此,人间百年。
以这位爷睚眦必报的性子,会轻易罢休?
答案自然是不。
“辛夷,务必活捉。”
他摆摆手,身侧待命已久的少年作揖,淡紫色的眸毫无波澜,黑袍披在肩头,无风自动。
“领命。”
十几人探入梧桐林深处,瞬间没了踪影。
冰诉半靠梧桐树,兴致缺缺地把玩掌中流苏玉佩,深紫的瞳子里藏些许玩味。
这番行头倒与凡间的王公贵族别无差异,可……
熟知他本性后,又有几个会把这位爷当软柿子揉捏?
明面上,这位爷依旧如当年无权无势的便宜王爷一样,四处寻欢,大肆挥霍,奢侈享受。暗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将魔域城主一一收服。
随即,命辛夷刺杀魔主。整个魔界成为他的一人堂。百年后,无意间又下得险棋,让雪帝在神界与墨客星君中,选一者弃之。
手捻染上绛色的梧叶,轻轻在鼻尖嗅了片刻,噗嗤轻笑。冰霜渐渐凝了满目,冰诉用力一捏,梧叶四分五裂,炸开绚烂极致的流光。
“你又能逃到哪儿去呢?”他百无聊赖地上下抛起。
——普天之下,妖魔不护,你又能逃去哪呢?
一方世界,泱泱大国。能护你的,可不就只剩那位了。
可,那位在难保自身的情况下,还能再带个拖油瓶,下完满目山河的一盘棋吗?
谁又知道呢?
“看来这盘棋,是本王赢了。”他愉悦地勾起唇角,四下寂静,无人回答。
右护法虚怀迎着下属疑惑的目光,面色不改,一
副不敢加以妄议的模样。同样,虚怀暗自腹诽。自王妃去世后,他这个右护法,不曾看透过打小一同长大的魔王大人了。
如果王妃还存活世间,爷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记忆中眉目清秀的红衣女子,蜷缩在冰诉怀里,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虚怀暗自叹息。
“呵。”冰诉忽地轻笑,左手覆盖紫眸,遮去眼中魔族天生的妖异。浓郁暗沉的深紫色,隐匿于内心深处的心魔显露,艳色浮出眼眸。
“让他下来,为你陪葬可好?”
虚怀眼皮一跳,不由地有些恐慌,担忧地往辛夷离去的方位瞅上几眼。
千万,千万不要遇见那人啊……
千流霜在匆忙又中一箭,血液惹出一股甜腥。她心知冰诉手上那帮家伙鼻子灵得很,从魔界逃道十里梧桐林,再往前是……
葬凤楼。
八十玄铁紧紧缠绕,囚禁于虚无之中,暗无天日。
那人,还好吗?
她脚下一顿。
毒镖擦着脸颊划过,堪堪没入身后石壁。千流霜转过身,黝黑的眸子紧紧凝视着追过来的人,一手捂住受伤处,扯出撕裂的伤口。
打量着来人,她不怒反笑。
“邪王殿下是觉得,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魔族圣女死后,无人知晓他的满心计划,他就能天衣无缝的进行下去?”
血从额间淌下,蜿蜒过一路,千流霜有些难受地闭上眼。
她舔几口唇畔的艳红,还有残余力气扯开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
面无表情如辛夷,此刻都有些佩服千流霜的能耐。
被王爷不眠不休追了十里,期间躲过无数兵刃,又逃窜进迷魂阵一样的梧桐林,难怪能当上爷手中利刃,替他铲除心头大患。
邪王冰诉遗憾过一两次。
他叹息千流霜这把利刃太嗜血,都说器不伤主,这把刀偏偏刺了主人一下,捅得又狠又深,救下魔君一命。
“不敢妄自揣测。”
“啧,不愧是千竹诉,还真能养出忠心耿耿一条狗。”千流霜冷哼,随手丢弃了贴身匕首。失血过多让她头脑发晕,再没办法继续逃窜下去,倒便宜冰诉手下这群蝼蚁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见‘千竹诉’三字,辛夷眸中的淡漠化开了许,难得有几分讶异潜藏眼底。他低笑一声。难怪爷擦不亮这把锋利的刃,原来千流霜早已洞悉主上的全盘计谋,又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还原当年的一切。
万千年前的秘闻,埋没于沙尘,是所有当事人都不愿面对的事实。
“本不想脏了圣女的衣,既是如此……”恕辛夷无能。
“唯有死人永远独守秘密。”
空气被撕裂开,风中带来匕首隐约的铁锈味儿。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