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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落千山尽(2/2)

音色温润,携三分慵倦,似西子湖畔渺渺烟雨。清清雅雅,偏又凉得很,怕是沧海一粟都似眼中沙,无端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风止了。

如此气定神闲又寡言的语气,在四界里头,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辛夷身后几十人暗叫不好。

跟随邪王这么多年,他们自是知道把哪位不好惹的主儿惹来了。

左护法颇为淡然,语调与苍序大师兄别无二致。拱手作揖,态度恭敬至极:“左护法辛夷,见过魔君。”

面前玄衣墨发之人清瘦白皙,怎么看都是个书生公子,腕子细得一折就断。偏是这一抬腕一吹笛,御忘川水

百鬼渡河,笼尽九霄风华,那双墨眸浓稠得像雾,根本看不透彻。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玄衣人眨眨眼,笑得温柔:“左护法,你家主子把人送给本君当礼物,见本君如今失势起了反悔之心,想把小心肝再讨回去……”

语息缓慢,可有心听来,却显得毛骨悚然。

他撇头,漫不经心伸出一只手:“哪有这样的理儿?”

千流霜秀眉一蹙,不喜面前人将她称之为“小心肝”。

碍于此刻不好发作,暗暗将冰诉骂了千遍。

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指骨作响,面上不显分毫,只是警惕地望着将她护在身后的玄衣之人。

“你不在葬凤楼里好好反省赎罪,跑出来干什么?”

“小九太小看某,一块小小的青丝雪,还无法折某傲骨。”玄衣松垮地套在他身上,衣袍晕开斑驳血影,漾出团团血花,白皙的肌理上爬满伤痕,触目惊心。

青丝雪乃三千年前,天后伊钦悠送天帝皓千殇的生辰礼。

以凤血龙筋加天道法则炼化,据传言能囚住万物,天帝欣喜不已,千年征战驯服万兽,靠得就是这小小玉石。

三月前,妖王苏九歌折断自伤剑,引血布下八十玄铁锁,一笔一划囚公子卿在葬凤楼。

“邪王未告诉你们,世间万物都困不住本君?”

书生嘴角微噙。

糊弄得了邪王的走狗,糊弄不住千流霜。

千流霜千年的伴随,对公子卿一些不经意的小习惯了如指掌。她挑了挑眉,没拆穿魔君虚伪的谎言。

相传,公子卿有四绝。

一则棋乱心曲,自负博弈从未输过,只需一棋一盘便知心中所想。二则诗赋酒饮,最好有花有月。三则丝竹弦殇,画景无可挑剔,唯叹无人道心中所想。四则通灵别雅,只求自娱罢。

与之交过手的又言,墨客星君恣意万里,喜怒随意,渡尽世人苦,不懂人间恶。

世间无一物困得住他,无一物能累他,来去如影,行踪成谜。

朦朦胧胧的一缕月凝在他的指尖,站在辛夷身后的人借月色往他手中一瞥,瞳孔紧缩。

‘撤’从喉咙间滚了一圈,面前的皎洁月色被玄衣挡住,公子卿左手紧捏一颗头颅,喷溅的血湿了玄衣,令那双墨瞳也浸上艳色。

“某早就不是渡尽苦恶的神,从踏碎九霄,开始。”

剩辛夷一人。

当面被挑衅的滋味显然不怎么样。辛夷舔尽刀锋上滚烫而又新鲜的血液,比一般魔族更浅些的紫瞳里,露骨的杀意更显盎然。

魔族向来以瞳孔中紫色的深浅论高贵。

与心思玲珑出身高贵的右护法虚怀不同,左护法辛夷瞳孔中的紫色,比最低级的戌犬还要浅上三分,天生就是为奴为婢的贱命。

辛夷骨子里渴求着杀戮。身为摘星阁排行榜首位的易命者,素来只交易性命。他见过不同阶级的买命者,富贵者花钱流水,权谋者视金钱如粪土,谁更愿意为权、为谋、为家一掷千金,他便会完美达成买命者提出的要求,并将线索断得一干二净。

无论神魔妖人,明明知晓是摘星阁的手笔,迫于没有任何线索,不了了之。

三千年前,若不是辛夷以一己之力手刃魔主。

那邪王怕是要费一番力,才能拿下某些老顽固。

“殿下严重了,爷交予辛夷的差事,下死命令要活捉圣女。”

辛夷说得毫无诚意。手中刀柄被捂得温热,眼底映出玄衣书生纤细的脖颈,轻轻一划,鲜血涌

出。

他这般想着,感觉刺激又畅快。

“是嘛?”

公子卿的瞳孔被月光这一照,仿佛是一片粼粼湖泊,清澈怡人,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忽略他脸上殷红一片,血浆的热气还没散开,掉落在地上,晕开几滴旖旎绛色。

风起,满地梧叶飘然。

数之不清的叶儿遮住视线,梧桐叶覆于掌中。

以叶替剑,以吾生换友生。

罪孽深重,自知无力相配如斯月光。

以吾百年不入轮回,千年月光不泯,可否换来世前路明亮?

玄衣书生甚至看不清魔界左护法,身在何处。

同样地,匕首被辛夷握得发烫。

他无缘无故有些紧张,一度让他质疑自己是否还活着的心脏,如今砰砰狂跳。

死于辛夷之手,起码千万人。

按轮回法则算起,他下一世,下下世,千世万年做牛做马赎罪,才可重获新生。

多公子卿一个。在辛夷心里,委实留不下什么痕迹。

“本君大可与你拼个鱼死网破。那右护法今后,又当如何?”

……虚怀?

左护法闻言,面露犹疑。手中一顿,匕尖堪堪擦过书生的臂,划开一片玄色。

脑海里浮现出虚怀素日言语。心思活络的右护法打自初识之日,将他当成生死好友,带他去魔界明月楼,赏人间烟火锦瑟。云阁拜月,誓之鲜血,一生一世为生世至交,共饮浊酒清茶。

他若死了。

往后,虚怀还能与谁一饮浊酒,共赏逍遥?

“回去告诉冰诉。三月前那盘棋,可还未定呢。”书生瞳孔里猩红一片,入魔之兆,哪有百年前的清风明月样儿?

视线对上一望无际的黑,无端地勘尽那深浅不一的深邃。

一者白衣哭面,一者红衣执画。

“凤落栖梧,十里业火延。”他垂眸低喃,意图再看,却怎也瞧不见了。

虚空,深不见底的绝望中,似有什么蠢蠢欲动。

囚禁虚无之中,无法得到原谅。

苟延残喘之人,仿佛得到最后的救赎,片刻安宁。

“凤君啊……”

语调颤颤,破碎不成的只言片语里,逐字逐句忏悔,当时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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