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打湿了睫羽,血模糊了四载清明,走马灯恍惚闪烁。
月下对酌,诉说浮生偷闲的乐趣。
笑看烟波临满城,于他在她额
间,留下浅尝辄止的轻柔。
依兰阙内,酿制百花倾君酒的白衣身影,是永远也看不见了……
“魔君可有遗言?”流似心情不错,故意要逗逗公子卿。
神界一干人早已离去,一个叛离九霄的魔君,还不值得他们自损八百相救。
三尺素雪挑断经络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骨肉被破开一个大洞,疼痛一拥而上,魔道已破,再无半分灵力供墨客星君挥霍。
公子卿吃力地抬首,墨眸倒映出鬼帝一双异瞳。
青丝凌乱,半散地面,一席玄衣残破不堪,自伤剑断成两截,弃于一旁,无人问津。
他问:“汝,是魔,是仙?”
自伤剑碎成一片又一片,玉白色的剑刃残骸,铸成虚无幻影。
十次镜像更迭,十段刻骨铭心的回忆,每一次,都在消磨步入幻境之人所剩无几的意志力。
万嘉阁,虚无混沌。
原来如此。
公子卿睁开眼,冷然开口:“何人?”
红衣人一怔,讶异地瞧他一眼。
只是这简简单单一眼,却让那人如坠冰窖,艰涩开口:“汝为何人?”
“一介凡夫俗子。”
“不对……不对!”
那人摇头,面露苦涩。“莫要骗吾,月姬命陨乃吾之过错,凤君可还怨恨于吾?”
公子卿怔然,脑海里,浮现一个荒谬的结论:“千殇?”
六千七百年,皓千殇开辟九重天,成为九霄第一任君主。
天帝功成名就,本可安安心心统治天界,不扰俗世,不为俗世而累。却痴迷于凤族栖梧树,甚至不顾阻拦,将凤君的栖梧树移植六重天。
传言,凤君长眠妆林前,挚爱命陨战争。
凤君归尘恼怒,燃千株栖梧树,化三天三夜的业火琉璃。
莫非是……真的?
“万嘉阁幻境十重,区区青丝玉雪,怎困得住万里凤凰?”皓千殇执笔写几字,朝公子卿作揖,不等玄衣书生开口,他道:“吾送凤君出万嘉阁。”
“并非凤君归尘……”
公子卿苦笑,指尖凝成一团琉璃凤火。“此乃凤小主心头血所化。”
书生拖着八十玄锁。
百年来,月色如雪,远不及她半分清冽。
与你而言,对你月华而言。我公子卿,与这万物,可有半分区别?
千流霜一声未吭,辛夷走远后,这才微不可待地松了口气。
开始细细打量面前之人,满心复杂。
玄锁当啷,公子卿向后倒退两三步,咳出一口血。
余光瞅见千流霜的身体忽然紧绷,当事人后知后觉,毫不在意地舔干净嘴角。
千流霜被他此番动作气笑:“我记得三月前,鬼帝一纸生死簿震碎了你的神魂。刚谁大言不惭,只凭一躯碎身,一缕孤魂,与冰诉一赌天下山河?”
“是啊。”
公子卿像是没听懂她话里讥讽,一拢玄衣,落在千流霜眼前。悄然无息,不曾惊动任何花叶涟漪。
他微微抬头,态度慵慵懒懒,对上魔界圣女的瞳孔。
千流霜眼底质疑映入眼帘,勾唇不言,拉开过分暧昧的距离。
“凭一躯碎身,一缕孤魂。”
千流霜挑眉,当他胡说八道:“嗯,殿下当年为雪帝连破十殿,斩万家法典,弄成如斯狼狈,被世人唾骂,九天之内无人可比,无人可敌。”
公子卿
:“……”
见千流霜还欲开口说种种事。公子卿眼疾手快,用食指抵住她的唇,咬牙切齿道:“往事休提。”
千流霜身为魔族圣女,自知魔族眼底灼红,了然,随即闭口。
直到公子卿眼中猩红退尽,如脱胎换骨的人,敛眸沉默。
墨客星君那几年,他见过饥荒年间的易子而食、王朝衰落的奸邪主权、盛世王权的凌云之志,无数郎才貌女为一纸婚约而累……
他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人因墨客星君踏上仙途,为求一面之缘。
也有很多人在他跌落青云的刹那,毁星君阁,戳着脊梁骨骂罪该万死。
他本不欠世人什么。因莫须有的罪名,与许多说不清的是非,纠缠在一起,就成了穷凶极恶之人。
渡尽千年,到头来一场空。
许多被他施以善意之人拍着手将他贬至尘埃。
往后百年、千年、万年,墨客星君于他们,不过一个背弃誓约,杀之旧友的小人。
曾经的墨客星君从凌云跌落,身死道消。
九重天阙,一屋桃花,一把素琴。
神不是道,渡不尽万物之苦恶。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语罢,书生额间,徐徐出现一点朱砂。
丹色朱砂,逐渐由淡转浓,刹那间盛放出明艳,竟是一朵红莲。这朵莲花,比闺阁女子细细涂抹的胭脂还浓烈三分。
瞧上瞬息,千流霜很快就认出是由凤族精血凝成的红莲。
据说凤血越纯粹,红莲瓣数也越多,如现任凤新主额间一点,七瓣红莲。
只是……
公子卿一介凡身,先后神魔,怎有比凤小主更纯粹的凤族血脉?
红莲绽,业火延,凤鸣起。
十里梧桐林都像是被燃起魂魄,凤族的业火,洗世间万物罪孽,罚万物有罪之灵。
业火轻轻舔舐千流霜身上狰狞伤口,抚过每一寸都小心翼翼,被业火缠绕不过刹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完好如初。
远处,葬凤楼禁制闪烁,忽明忽暗。不愿有罪之人逃脱,又不堪业火的洗礼灼洗。
咔嚓——
刻入魂魄的八十玄锁,伴随罪与罚,应声而碎。
重获,新生。
玄衣书生瞳中墨色退尽,鎏金渐显。
他本就生得极好,面皮白净,九瓣朱砂红莲衬得他愈加俊秀,一派谪仙模样。
谪仙人凝眸,眼里含笑,朝千流霜小声唤。
“酒肆……”
恰如锦瑟连绵,春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