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不嫌弃某,春宵一刻博欢颜。”公子卿顿了顿,从花瓶里抽出朵桔梗,递与月华。
他道:“自是愿意。”
神魔殊途,你我之间,隔却山河万丈,覆水难收。
闻言,月华眸里本就不多的温度顷刻无存。
栖息屋檐上的鸟雀被什么惊动,叽叽喳喳,不安分地扑腾翅膀。公子卿避开月华的目光,瞧不见佳人眸中凉薄,收敛了轻狂,自顾自地斟壶热茶,也不往门外看眼来者何人。
“此人乃本司旧识,并非君上故人。”
繁琐的服饰珠珞摇曳,祭师刻意放轻脚步,怕惊扰树上鸟雀。礼是上上宾之礼,可这番话听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是替公子卿开脱。
月华眸色渐深,丝毫不在意星辰祭司话里大不敬,她收起威压,欠身。
“是吾逾越了。”
冷淡默然的五个字,公子卿听出言外之意,暗自苦笑,面上不言一字。
神凡有天道法规拟定,神永世长生,不可破坏凡界的轮回线,自然不可与之干涉,与之相恋。□□凡胎脱离轮回的机缘,唯有修仙一路。
凡到仙,一修千年。仙到神,更是遥不可及。
三千年里,无数人想要修炼成仙,更有千百仙者咬牙欲要渡劫成神。从凡到神一步登天之人,这三千年里头,只有千颜神君而已。
伞青瓦风光飞升至九重天。她何其幸运,墨客星君是个痴傻的,为友人甘愿掏心掏肺。耗去三百年法力,亲自立于奈何桥边奏曲,渡郁妃何烟画过忘川河水。又废去一分神格,违逆天道,赠一品香花魁。
期间,月华无数次偷瞄身侧人。却只见玄衣书生把玩手中茶杯,容颜与墨客星君毫无相似,性格也截然相反,一派云淡风轻。
她垂落袖中的手,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
既然搜寻皮囊的观世云海寻不到墨客星君的半点踪迹。
那观生镜呢?
神界第十重天的观生镜呢?
九为阳数的极数。以凡界为例,设九宾礼于庭,神界被凡间唤了三千年的九霄,有仰慕与遵从之意。‘九’与‘久’同音,故凡间百姓把‘九’视为‘吉祥’的象征。
第十重天,隐藏着制约天道的条约。
淹没数万光年的尘封历史,许多不可为外人知晓的秘密,统统埋葬。
月华擅自瞒下迟慕花开,孤身一人踏入十重天。天道察觉到她窥觊道义,以术化言,问道:“身死消道,再无祸起。如此结局,汝又为何不满意?”
她阖眸,点点晶莹从眼角滑落。
“因为不舍。”
“有趣,委实有趣。”
静谧凄惨的十重天里,天道狂笑出声。金色流光划过月华的眼角,温柔地拂开那丝透明的水痕,天道重新问她,字句揶揄:“可是心悦?”
月华赫然凝眸,缄默。
两相无言。
无人瞅见,残损破败的银蓝和金色交汇,化作一秘境。
本是无形的天道法规被人捏在手心把玩,异瞳之人低笑两声,随手召来一面缀着流苏的小镜。
“观生之镜,若非执念残断,哪怕碧落黄泉,亦能寻一丝残魂。”
他如是说。将观生镜推出秘境,跌进十重天,置于月华手上。十重天界的入口再一次闭合,又变成四界口中的九重天阙。
静候一旁的女子面露不解,不明白为何要将观生镜赠予月华,眼里闪过迷茫。她聪慧地选择不言,抱着花篮默默退居一旁。
鬼道没有过多解释,随意地将连接天道的线丢弃。
闭目,前尘往事一股脑地没入,都是些有的没的琐碎小事,他轻笑出声。
“本君今日放尔一命,若再次相见,必以尔之血,祭亡妻魂魄。从此天高路远,各走一方,王不见王。”
白衣鹤氅,清雅出尘。
鎏金色的眼眸流转,星辰映入其中,耀眼不可与之比肩。
凤兮,打自天界坠毁,魔都消弭。吾与汝,足足七千年再未相见。
好个王不见王。
月华心里很清楚,十重天的东西,不可能出错。
“你怎可能不是他啊。”月华垂眸喃道,细若蚊吟的自问自答,似在公子卿耳边炸开。
玄衣书生怔然,噙起礼貌温和的笑容,就这般潇洒自在了断前缘,不去思念这三千年里念念不忘的人儿。可无论他如何乐观,心依旧酸涩难忍,带着恶意与妒忌的苦水,一抽一抽,涨涨地疼。
“不及雪帝心中所念。”他刻意忽视月华话里‘不’字,话语平淡。
月华心中所想之人,除寒楼外还有何人?
反正一辈子不可能是他。
百载千年,绝世雪帝仅有一次的盈盈泪光,献给逝去的风帝寒楼。
他未曾瞧见,月华有半分难过。
习惯了,不是吗?
是不是就连墨客星君自刎朝阳殿,月华都能冷静地唤人收尸。
真正喜欢一个人,自然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恨不得筑起金屋藏娇,受不得半点委屈,怎可能让心悦之人流下一滴眼泪?
“今儿怎就孤寡星君一个人赴约,如此可怜,你家小花魁呢?”
温香软玉在怀,乐得狼耳左右摇晃。玉面妖王日常调侃好友,见公子卿面色不虞,识趣地选择见好就收。
公子卿头也不抬:“拜入苍序仙阁,专心修道。”
话已
至此,玉面王妃拍拍苏九歌,妻奴到不行的某人不情愿地松手,镜绾柔向墨客星君作揖,婉言:“让星君见笑了,小妹在龙族闹腾惯了,我们几个都顺着她。”
“龙三公主何须多礼,玄玑很可爱。”
公子卿回想与小徒弟不怎么美好的初见,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与龙五公主刚一见面,还没过多久,这只龙族小恶魔就瞬间喊上了自己‘漂亮哥哥’。
收徒第一天,奶娃子的确闹得公子卿头疼。
也仅限于头个星期,令龙族闻风丧胆的小恶魔,最后还不是被收得服服帖帖?
“妻妹唤小花魁什么,师娘?”玉面妖王想起这一茬就拍桌狂笑。
伞青瓦当时才二八年华,嫩得能掐出水的年龄,玄玑居然唤一个比她还小的女子师娘,更别提某位不知多少岁的孤寡星君。
难不成墨客星君改口,吃起嫩草来了?
“你若接受了小花魁,那临欢公主能从九泉之下跑出来掐死你,哈哈哈哈!”
龙三公主面露尴尬,正欲缓和气氛。
当事人倒是淡定,云淡风轻一句话,成功让苏九歌止了笑意。
“几弦乃本君至交。”
心悦之人就那一个,怎会接受另一个女子。
或许镜绾柔在旁人看来,是温婉到没有自我性格的龙三公主,但在玉面妖王苏九歌心中,她是独一无二的珍宝,要小心翼翼呵护的爱妻。
同样的理。墨客星君所心悦的,从始至终就是那人。
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明月光,任何人都无法拥有的绝世容颜。
“吾本是来祭司之府寻吾之故人,看来是吾认错了。”月华的目光从公子卿脸上扫过,冰冷得就像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她也不顾府邸主人还在眼前,扯开木屋半掩的门,抬脚便走。
玄衣书生望着翩然的白衣幽影,看上去魂不守舍。
祭师丝毫不在意,他对此心知肚明——过不了多久,公子卿便能脱离这样的状态。
于是作揖离开。
祭师居住的正殿里,有一女子摆弄桌上正至僵局的黑白棋。见他归来,一改百无聊赖的模样,递给祭师一杯茶,眉目弯弯。
“阿祀,怎样?”
茶水淡苦,唇齿留香。
云祀轻抿一口,语调淡淡:“日月星辰之所及,广寒之月,倾凤已久,顾人世不泯,未诉心意罢了。”
当事人,永远是看不通透的角色。
景知胧连拖带拽把祭师大人拉到椅边,显然把他的话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地说:“下午那局未见分晓,我们继续?”
“不要。”
终究拗不过她的请求,祭师大人执棋,漫不经心落子。
窗外繁星满天,缀点苍穹,偶有流星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