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君寒楼心觉无趣。
余光正巧扫见一乞儿。
半大少年怀揣几个热腾腾的肉包,连滚带爬地躲避身后老大娘的追捕。小乞丐对地形游刃有余,也不怕对方人多势众,借助各种障碍物逃得越来越远,眼看即将逃离,不远处一红衣姑娘踏轻功而来,三下两下便扯住乞儿的后襟,稳稳将他提在手中。
君寒楼停下脚步,将那乞儿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许是很久不曾吃上顿好的了,揣着肉包子的小乞儿面黄肌瘦,一头鸡窝般凌乱的黄毛,估摸有两三月未曾打理。衣衫褴褛,遍布补丁,满是灰尘。
红衣姑娘单手拎起乞儿,也不管他微弱的挣扎,朝老大娘走去。
“沈阿娘,我看那孩子可怜,要不……算了吧?”
黄衣少女跟在气势汹汹的大娘身后,揪着裙角,局促极了。
红衣女闻言,双眸一闪:“小娘不但生得唇红齿白,而且心肠如此柔软,好一个妙人呐。既如此,奴家这就放了他。”
洛莲母丧得早,心肠又比寻常人软,商家子弟只顾从茶庄里捞尽好处。沈家阿娘会来帮衬些日子,从未被人这般夸赞,她羞得满脸通红,不停否认。
“师弟?”亦潇见君寒楼停在原地,唤他也没反应,蹙眉。
“无事,走吧四师兄。”君寒楼愣了愣,也不想多管。
“洛家闺女,你就是心肠太软。你瞧瞧,这孩子不去学堂读书,小小年纪跑来偷东西,估计哪个泼皮流氓一夜风流之后的孽果。往后定是没出息的贱种,要看旁人脸色活着。”
他闻言,脚步一顿。
模糊破碎的前尘往事重注脑海中,谩骂,欺辱,接踵而至。
“堂堂我族嫡子,成天不务正业,不是吃喝玩乐就是和狐朋狗友出去潇洒。当年为何就生了你这个狗娘养的玩意儿,赔钱货生出的歪瓜裂枣,果真不如童儿来得刻苦。”
“你看看他整天干的什么,指不定以后要靠女人吃饭。”
“我今儿就当着各位祖列宗,清理门户!”
似是经年前,有少年为母守孝三年。期满,决然叛离家族,四海流浪。虽不曾冻死街头,却如同丧家犬苟延残喘。他身为嫡系子孙,处处不如庶子,不得父族关怀。为生存之道,忍气吞声讨好二房,受尽同窗白眼。
君寒楼叹口气,停下脚步。
这下好,不想管也得上去参合一脚。
“这位大娘,莫要欺少年穷。”君寒楼指着缩成一团,面露警惕的小乞丐,邪肆一笑,道:“不就几个肉团,何须刁难一个乞儿呢?”
红衣女半靠墙,语调懒散,闻言抚发:“这位目若朗星的小郎君,不是奴家不肯,小娘亦是同意的。”她往君寒楼暧昧一笑:“这位大娘硬要人家偿还呀。”见他无动于衷,丝毫不为美貌所迷恋,红衣女撇嘴,不再言语。
君寒楼望向洛莲:“这小屁孩欠多少,我付。”
——“唤你一声父亲,毕竟祖父在世时,照顾良多,如今母亲孝期已满。从此君氏无寒楼,我是死是活,前程似锦也好,冻死朱门为饿殍也罢,与君氏再无关系。”
镜像重叠,前尘梦碎。
亦潇观望了全过程,也不去阻止师弟胡闹,只等他了结此事后,这才上前一步,道:“走吧。”
“啧,真是麻烦。”君寒楼干脆利落的付了钱,一想到还的找那什劳子的祭司,顿时感觉头大:“京城如此繁华,哪儿找星辰祭司?”
原本心不在焉的红衣女不知从哪窜出,玉指蔻丹搭上亦潇肩胛:“两位郎君可是去寻祭司大人?”
“与你何干?”君寒楼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唰地拍落她搭在亦潇肩上的手。红衣女也不生气,故作可怜地眨眼装无辜:“小郎君看似气宇不凡,怎如此粗暴,奴家手都红了。”
她故作柔弱地往亦潇身上一靠。
苍序四师兄温香软玉接满怀,这辈子头一回如此无措,只得磕磕巴巴道:“姑娘,还请、慎重。”
“你们凡世男子都好生无趣!”红衣姑娘不满地从亦潇怀里逃出,平息了欲要逗弄二人的心思,她抚平吹散的青丝,眼底情思流转,转瞬便被冰冷埋没。
“星辰祭司府邸,亦是奴家主上所在之处。”
褪去妩媚之姿,君寒楼看她顺眼不少。
红衣女停顿一下,又道:“奴家姽婳,愿为二位郎君引路。”
祭司府邸其实不远。
有姽婳引路,没一炷香,二人便抵达了目的地。祭司府大门自开,一女子见三人,赶忙起身作揖。
“你们可算来了,阿祀已在前堂等候。”
景知胧瞧着姽婳欲言又止不敢开口的模样,笑着点上她眉尖,补充道。
“自然,你家公子亦在前堂,去寻他吧。”
姽婳脸颊微红,拢起微湿的红裳,对景知胧报以感激的微笑。
不等景知胧将三人请进前堂,一仆面容僵硬,掀起门前珠帘,探出半个身子,磕磕巴巴道:“主上、问。还不请、进。”
景知胧噙笑“此言差矣。”她偷偷瞥眼毫无动静的内堂,故作嗔怒地喊:“阿祀棋两局,至今难舍难分,我若仓促将客带进,岂不败坏阿祀与砚凝的雅兴?”
机械仆从愣在原地,公子卿听罢,暗瞅云祀。
星辰祭司看似惘所未闻,甚至还端起茶轻啜一口,耳尖却悄悄泛红。玄衣书生心下了然,笑得无奈,掷下最后一枚黑棋,起身唤仆从收拾残局。
“无妨,祭师大人技不如人,连输三场。”
红衣美人拨开门前珠帘,先向云祀道声好,后者轻轻颔首。这才提起衣摆,小跑到公子卿面前。
玄衣书生抬首,微不可至地一僵,敛了笑意,垂眸盯着茶。
君寒楼饶有兴致地把弄云祀的傀儡家仆,无意间往堂上一瞥,指尖稍顿。他瞅几眼公子卿,面色复杂。
这略微一分神,竟硬生生把傀儡家仆半条胳膊卸下。
公子卿:“……”
君寒楼撇嘴,掂了掂手中的重量,两下又将家仆的胳膊安于原处。
不等亦潇开口,星辰祭师头也不抬,吐出两句话。
“赴尽鸿门人间客,至此信己不信人。”
云祀敲几下桌沿,权当不知满屋人的惊愕,复曰:“日月星辰之所及,荣曲淑华,一念成空。避世百载,是时候该放下了……”
“苍序四师兄亦潇。”
星辰祭司嘴角勾起一个笑:“吾所言,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