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在西堂门口的侍女见拓跋焘过来立刻打起了帘子,一阵浓重的药气扑面而来,拓跋焘走进去,隔着屏风能隐约看到里面的床榻和窗边模糊的几个身影。拓跋焘跪在屏风外头行了礼,“儿臣参见父皇,恭请父皇龙体安康。”
里面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随即响起了拓跋嗣略显虚弱的声音,“快进来吧!”拓跋焘起身走了进去,慕容夫人正端着个瓷碗站在床尾背对着他,杨公公则守在床头,见他进来忙起身行了个礼。
慕容夫人微微转过身,看着拓跋焘脸上没甚表情,只略微颔首道:“太子殿下来了啊。”听着似乎是寻常寒暄,但总让拓跋焘觉得语气有些许嘲讽。
拓跋焘对此也不怎么在意,以前杜贵嫔在的时候,慕容夫人表面上对他还是十分客气的,尤其是在拓跋嗣面前,基本都是笑脸相迎。杜贵嫔死后,慕容夫人去灵堂闹了一场,双方见了面就不怎么有笑脸了。这半个多月,阂宫嫔妃和几位皇子公主常在西堂守着,皇帝病着,大家都没什么好脸色。慕容夫人对着所有人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对拓跋焘和拓跋雅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必定蹙着眉。
“见过夫人。”拓跋焘对她也只是随意地行了个晚辈礼,没什么多余的话需要寒暄,因为犯不上。
拓跋嗣挣扎着要坐起来,拓跋焘赶紧上去扶他,他在拓跋焘手背上拍了拍,“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了,用不着这么多规矩,来了就直接进来好了。我看你是被伯渊教得越来越刻板了。”
拓跋焘拿了个枕头垫在拓跋嗣身后,笑道:“先生教的都是好的,‘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本该每日晨昏定省的,父皇心疼儿臣,已经免了许多规矩了。”
“现在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事都是你在张罗着,你有多不容易,寡人心里清楚。”拓跋嗣看着拓跋焘明显瘦了的脸,有些心疼,“看你都瘦一圈了。”
“陛下,先喝药吧!一会儿该凉了。”慕容夫人忍不住插话,看着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怎么看都觉得心气不顺。
拓跋焘闻言忙伸手去接,却被慕容夫人侧身避开了,拓跋嗣看着慕容夫人问:“今日的药也是你亲自熬的吗?”
慕容夫人不知这话何意,这些天拓跋嗣的药都是她亲自看着火,亲手端过来的,还当拓跋嗣是有些感动了,这样想着,脸上也带了点娇羞的喜色,“是,底下人不知轻重,怕差了火候。太医说这药得五碗水煮成一碗,差一点药效都会差的。”
拓跋嗣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床榻,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我手没力气,你坐过来喂我吧!”
慕容夫人心下一喜,又有些吃惊,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拓跋嗣对她露出这样温和的笑了。这半个多月以来,每次她端着药过来,不是拓跋嗣强撑着自己喝,就是让拓跋焘或者杨公公喂药,每次她想过去喂药都是被他拒绝的。今天拓跋嗣主动要求她喂药,她甚至觉得那虚弱的语气里是带着一点点撒娇意味的。让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刚入东宫的时候,亲手煮了莲子羹,拓跋嗣缠着她讨吃的时带的那丝甜腻味道。
慕容夫人愣了短短一瞬,便笑着挤过去坐到了床边,一手端着碗,一手用汤匙舀了药,送到自己唇边低头轻轻吹了吹。
拓跋焘被慕容夫人挤开了,只能退后半步站在旁边看着。他心里有些许不安,也有些费解,拓跋嗣对慕容夫人的态度太奇怪了。而且刚刚贺兰蒙田说杨公公亲自去找他过来的,他以为拓跋嗣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但来了却只是跟他聊了些有的没的。还有,喂药。
拓跋焘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父皇……”可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抬头便看到慕容夫人手中的汤匙从拓跋嗣的唇
边移开,甚至清晰的看到拓跋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拓跋焘上前一把打落了慕容夫人手中的药碗,慕容夫人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淡去,心里却已经窜上了一簇火焰,她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却上赶着来招惹她,“太子殿下,你……”怒斥还没说出口,床榻上的拓跋嗣已“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她且怒且惊,此刻顾不得责骂拓跋焘了,转而担忧地看着拓跋嗣,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太医呢?还不快点滚进来。”拓跋焘一边扶拓跋嗣躺下,一边冲外面吼,“父皇,父皇,你怎么样?”
好在自从拓跋嗣病情加重,每日都会有三个太医在西堂的耳房里值守,拓跋焘这边一吼,他们那边就听到了。三个太医连滚带爬地进了西堂,一见锦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都吓了一跳,这时几人也顾不得行礼了,上去跪到了床边直接上手,一个把脉,一个翻拓跋嗣的眼皮,一个跪在旁边战战兢兢。
“银针给我。”把脉的太医伸出手,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医连忙把针递过去。银针在拓跋嗣的人中上轻轻扎了一下,拔出时银针尖端已经发黑。太医蹙眉,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到拓跋嗣嘴里,手在他脖子两侧的穴道上一按,昏睡的拓跋嗣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
太医紧张地看着拓跋嗣,拓跋焘一脸焦急,压着怒气问道:“父皇如何了?”
太医又拿出一根银针在拓跋嗣人中上扎了一下,这次银针没再发黑,太医吁出一口气,“暂时无碍。”
听太医说拓跋嗣暂无大碍,拓跋焘先松了口气,此刻他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但仍是不动声色地问:“父皇怎会如此?”
“陛下这是中毒了。”太医捡起地上一块盛着点药汁的碎瓷,银针在药汁里放了放,银针瞬间变黑了。太医又凑近闻了闻上面的药汁,面色微变,“殿下,这药里多了一味‘甘草’。”
“甘草?”拓跋焘还没再问,慕容夫人已尖叫起来,“一派胡言,甘草补脾益气,清热解毒,而且甘草味甘,能综合药里的苦味,陛下用了怎会中毒?肯定是你们开的药有问题,说,是谁指使你们毒害陛下的?”
太医们一听都急了,忙对拓跋焘道赌咒发誓说药方绝对没问题,说拓跋嗣是中毒的太医解释道:“甘草本没有毒,但陛下的药里有一味药是‘芫花’,‘芫花’逐水、涤痰、微苦,但最忌与‘甘草’合用,这也是为何陛下总说药苦,我们却坚持不肯加一味‘甘草’进去的原因。”
慕容夫人厉声道:“你们胡说……”
拓跋焘看着她质问道:“夫人,父皇药里的甘草,可是您擅自加的?”其实看慕容夫人眼下的样子,这已经不用问了,但他还是想给她最后一击。
慕容夫人脸上红白交加,眼底有一丝茫然和不可置信,“我……陛下这几天总说药苦,我问了……”她突然想到那日跟哥哥说起陛下日日吃苦药的事,慕容云当时笑着调侃说,大男人怕什么苦,她却因为过于心疼拓跋嗣,非缠着慕容云要法子,慕容云最后很无奈地跟她提议说可以加点性平的甘草进去。
一旁的杨公公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原是拓跋嗣生母刘贵嫔身边服侍的人,后来拓跋嗣出生他便被拨给了拓跋嗣,可说是看着拓跋嗣长大的,此时见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受此毒害十分气愤,直接质问道:“娘娘您怎么能给陛下乱改药方呢?您不知道陛下现在身子虚,经不起折腾吗?老奴看您也不是这样不警醒的人,莫不是想毒害陛下?”
“不,不会的,不可能……”慕容夫人慌乱地低声呢喃着,她不相信慕容云会拿这件事骗她,明明说好的,不会伤害拓跋嗣的。
“母妃、皇兄,父皇怎么样了?”拓跋丕得了信匆匆忙忙
赶来,看到了锦被上斑斑血迹和地上碎裂的瓷碗,只觉得膝盖一软就想跪下去。
慕容夫人扑过去,抓住了拓跋丕的手,她死死拽着,仿佛在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丕,你说,你来跟他们说,甘草是不会有毒的,你父皇他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是不是?”她一连问了好几个是不是,好像等不到回答就不会停止似的。
拓跋丕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心神,安抚地搂了搂慕容夫人颤抖的身子,“母妃,你先别着急,父皇洪福齐天,肯定没事的。”他看向沉默的拓跋焘,又问了一次,“皇兄,父皇到底怎么了?”
拓跋焘冷哼了一声,冲太医抬了抬下巴,太医会意,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拓跋丕越听越心惊,最后太医说完的时候,他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母妃,您心疼父皇是一回事,可怎么不问清楚太医就自己乱加药了呢?”
慕容夫人颤着声音道:“我……我……我不知道会这样……都说甘草没事的……”原本她也不是毫无心机的人,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哥哥会这样骗自己,但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慕容云牵扯进来了,慕容一族如今在魏国已经很不好过了,如果再把慕容云扯进这件事情,那慕容一族怕真的要背上谋逆弑君的罪名了。
拓跋焘刚想说话,就被拓跋嗣的一声“焘儿”阻止了,拓跋焘惊喜地看过去,见拓跋嗣果然是醒了,忙上前道:“父皇,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拓跋嗣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杨公公身上,“杨公公,让太医们先下去吧!帮我把东西拿过来。”
太医们一听这话,知道拓跋嗣这是要关起门了说话,左右拓跋嗣暂时不会死,几个人忙收拾了东西滚出了西堂。屋里只剩下一脸惊惶的慕容夫人、焦急的拓跋丕和眉头紧蹙的拓跋焘,拓跋丕上前跪下道:“父皇,您现下觉得如何?不用太医再把把脉吗?”
拓跋嗣想勾一勾嘴角,此刻却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目光对上拓跋丕,淡淡道:“寡人没死,丕儿是否有些失望?”
拓跋丕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原本悬着的一颗心刹那间就跌进了万丈深渊,连日来的纠结和折磨终于在这一刻将心里的谨慎的一丝期待也捏碎成了齑粉,他垂在身侧的手捏得响了一声,张了张口想辩解两句,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慕容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拓跋嗣,脸色苍白的吓人,脸上肆虐的泪水划出一道道泛着光的痕迹,妆容斑驳陆离,仿佛经年沐雨就要掉落的墙皮,“陛下,你怎么能这么想阿丕?你知道他有多在意你吗?你知道他为了能得你一眼青睐吃过多少苦吗?你竟然相信阿丕会害你?”慕容夫人涂着丹寇的手指微微发抖,“陛下,你没有心吗?你看不到我,看不到阿丕,看不到阿媛……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指着拓跋焘道,“我知道,你就只在意那个贱人,只在意她生的两个贱种!”
拓跋嗣脸色阴沉,看着慕容夫人失态尖叫,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厌恶,“住口,你这个毒妇,你敢说你没想过要杀我?你敢说然儿的死跟你毫无关系?你敢指天发誓说,从没有想过要害人吗?你敢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拓跋嗣又觉得一阵晕眩,嗓子干涩难耐,忍不住咳嗽起来。
拓跋焘忙倒了杯茶端了让拓跋嗣喝了几口,一边给他拍背顺气,“父皇,别动怒,您这样,母妃瞧了会心疼。”
慕容夫人已止了泪水,看着拓跋焘冷笑:“你跟你娘一样,表面装得多温柔贤良,背地里损阴德的事做少了吗?”她又瞪着拓跋嗣,嘲讽道,“陛下,你以为杜然有多在意你吗?呵,我是不怎么良善,是嫉妒她,但如果不是因为我在意你,我何必跟她过不去?陛下的心多偏,你恐怕自己都不知
道吧?还有姚慕清那个贱人,仗着自己年轻有姿色,一个位同皇后的贵嫔偏做出一副不施粉黛的打扮,装什么月宫仙子?整日目下无尘,好像看不上宫里这些勾心斗角、争奇斗艳,还不是为了另辟蹊径得陛下的青睐?”
慕容夫人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潸然泪下,“而我,陛下眼中的毒妇、泼妇,重来没有遮掩过一丝自己的心意。从我入东宫,陛下将目光第一次落到我身上的那一日起,陛下就撞进了我心里。曾几何时,我也期待过与东宫的良家子们和睦相处,姐妹相称。我心里放着隐秘又甜腻的期待,守着一方小院落,掰着指头等陛下每月一两次的临幸。而离我的听音阁只有几步远的行止院里,那个姿色平平的杜然,却几乎日日都能见到陛下。或早或晚,你们相携着在小院里散步、看书、弹琴、舞剑时,是否有想过我那颗好像在被凌迟的心?”
慕容夫人将怨毒的目光投向拓跋焘,仿佛看着对立了多年的宿敌,而他们似乎也确实是宿敌,“原本我才该是第一个替陛下诞下龙嗣的人,生下皇长孙的良家子。我的孩子,都没来得及成型,就从我身体里被一点点剥离的时候,陛下有没有心疼过我哪怕是一点点?而那个总是笑容温和地拉着我的手叫我‘妹妹’的好‘姐姐’,从来都知道我的心思,却从来没让陛下哪怕一次,过来看看病榻上绝望无助的我。而杜然,陛下心里记挂的人,不过是难产罢了,受点苦又怎样,最终她还不是顺顺利利儿女双全?可陛下哪次不是守在房门口焦灼不安的等待?恨不得将她的痛,以身代之。”所以,她连一个宫名都要抢过来,住进了“行止宫”。可杜然呢!却轻轻松松拥有了杜衡宫,还让皇帝为她种了满宫的杜衡,风雅又清幽。
“然儿她不知道劝过我多少次来看你。”拓跋嗣艰难地闭了闭眼睛,对面前这个已无庄重高贵可言的女子,听着她对自己心爱之人的控诉,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怜悯,“她甚至低声下气跪下求过我,是我,跟她置气,故意不去看你的。”
那时候,正是他最青春张扬、意气风发之时,哪怕是面对最心爱的女子,也不允许听到她对自己指手画脚,更不能接受一份独一无二的宠爱被人拒之门外。所以,那段时间,杜然劝他去看看小产的大慕容氏,他莫名烦躁,觉得每一句话都刺耳,甚至面对杜然的义正言辞有些许委屈,觉得她跟自己不是一条心,自己想方设法对她好,宠着她,却换来她一句云淡风轻的“雨露均沾”。
没想到,自己的偶尔任性,竟成了慕容氏怨恨杜然的起因。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想到一句,因果报应,冥冥之中命由天定。
拓跋嗣勉力撑起了些身子,拓跋焘忙挪过去,让他靠着自己。“你不必再说了,既然你这么在意寡人,那不如就下去陪我吧!”
这话一出口,慕容夫人还没怎么样,方才一直跪着不发一言,木然得看着拓跋嗣和慕容夫人争执的拓跋丕率先白了脸,艰难地哑着声音道:“父皇,不要。”他重重磕了一个头,拓跋嗣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要慕容氏殉葬。可那是他的母妃,是世界上唯一在意他关心他的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慕容夫人冷笑一声,伸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发丝,微微抬起下巴,神色恢复了冷漠高傲,“丕儿,不要求他,不就一个死吗?我慕容见心会怕死?但我不要死在别人手上,谁也没有资格了结我的性命,除了我自己。”
话落她就一把捡起了地上的碎瓷,打算往自己脖子上割,拓跋丕立刻扑上去抢,可是他跪地久了,此刻猛然起来竟是眼前一黑,膝盖又软着跪了回去。膝盖落地的一瞬间,他心也跟着重重一激,仿佛那膝盖是跪在了自己心上一般,整个人都开始发沉发冷。
就在他抬头想要面对慕容夫人血溅当场的惨状时,他却看到了他的皇兄,紧紧
地抓住了慕容夫人的手腕。而慕容夫人细白的脖颈上,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那一瞬间,他有片刻的不敢置信,随即全身的血液都流回来,膝盖终于不软了。他艰难地站起来,搂住了慕容氏,“母妃,求您,别做傻事。您让我怎么跟媛儿交代呢?”
一想到拓跋媛,慕容氏原本干涩的眼睛又瞬间溢出了泪水,手一松,碎瓷掉到了地上。拓跋焘放开她的手,对一脸漠然又疲惫的拓跋嗣道:“父皇,我信慕容夫人和二皇弟不会毒害父皇的。这次是您错了,即便是有人下毒,您也不该以身犯险。”
拓跋焘不甚赞同地看着拓跋嗣,眼里是深深的谴责。他早看透了前因后果,这几日慕容云有些小动作,他都知道。虽然搬到了东宫,如今西宫里他不太能常去,但他也有些人盯着。慕容云进宫过一两次,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了,他都知道。拓跋嗣虽然病了,但不糊涂,后宫各院留的心腹不会比他还少,知道的就肯定也比他多。他应该早就察觉了慕容云有谋逆之心,出于对慕容氏一族本能的戒备,他自然信不过慕容氏。慕容氏一加甘草,估计拓跋嗣就收到了消息。
但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几日也曾多次提过,寻不到慕容夫人和慕容云的错处,恐怕不能在死前替拓跋焘扫清障碍了。结果,好似瞌睡遇到了枕头,慕容见心自己傻乎乎撞上来了。他喝下那口药的时候,甚至有些异常的兴奋,终于可以结束了。他可以去见他的然儿了,他护住了他们的子女,可以走得安安心心,下去也有交代了。可此刻,面对着沉静地看着自己的长子,他却露出了一丝内疚。
“父皇,您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拓跋焘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拓跋丕拦着慕容夫人,看着拓跋焘,嗫嚅了一声,“皇兄……”
拓跋嗣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这个细眉杏目,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俊美的二子,其实比长子更像自己。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就是偏的,不能做到一视同仁。且他的身后,是蠢蠢欲动的慕容氏一族,加上他那个让人不省心的舅舅,他实在没法放任不管。当年他的弟弟清河王拓跋绍逼宫的事,实在是让他心有余悸,他没法拿长子的性命去赌,就只能用上自己的。
“丕儿,你跟慕容云都计划过什么你心里清楚,也许毒害我这件事,是我冤枉你了,但是,你有没有别的心思,你自己该知道。”拓跋嗣虚弱地抬了抬手,捧着盒子在旁边站了很久的杨公公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在床前跪了下来,将手里的盒子呈给他。拓跋嗣想伸手接,但手已经软下去,只好对拓跋焘道,“焘儿,你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拓跋焘依言而行,拿出了半块虎符,拓跋嗣看着拓跋丕,“丕儿,如果今日你愿意在我面前发下重誓,此生绝不背弃我拓跋一族,从今以后一心一意辅佐你皇兄守好咱们魏国的土地和子民,我就把这半块虎符交给你。你母妃,你舅舅包括你姨母的所作所为,我都能既往不咎。”
拓跋丕猛然抬头看着拓跋嗣,他敬爱期待了十几年的父皇,直到最后一刻,他也不忍心伤害一丝一毫的人,竟然会拿半块虎符利诱,又铁石心肠地拿他的血亲威逼。
这些年,他是明里暗里和其他皇子们较劲,跟拓跋焘挣得快连表面的兄友弟恭都维持不住了,他也殷殷期待能坐上那万人之上的皇位,这是每一个皇子都不愿主动放弃的东西,可这一切的源头,紧紧是因为他从小就期待得到父亲的关注和宠爱。可最后,他的父皇,竟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不惜以命相搏,都要压制他一切可能会使出的手段。可他却从来不担心,他若退让,他的其他兄弟们,会对他如何。
日落月升,此刻西城外的远山寨里,寨主已吹号集结了所有人。五千多土匪个个身
披铠甲,头戴银盔,手持利器,整整齐齐排列在寨子的广场上,神色肃穆,若不是飘扬的“远山寨”旗帜,几乎就能让人看成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