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晚春的冷雨泠泠，房檐垂下一串串水珠，微风摩擦着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叶子。祁曜打着明瓦灯小心翼翼地走在青石板阶上，到台阶最上把灯别到门框顶，推着门悄悄走了进去。
透过纱窗还能看到隐隐有光，看来是叶明涣醒了，一道门进去之后院里的海棠迎风起舞，翩翩碎瓣若振翼之蝶，好似就着盛开的姿态羽化成仙。
可惜这一夜风雨下去，估计花就秃了。
祁曜稍微抬高斗笠细细看了一阵海棠，这才进了叶明涣屋内。
应是怕他冷，那垫子上已经放好了手炉，桌上还摆碗姜汤，叶明涣歪在枕头上手里拿着书卷，见他来了才起身。
“下雨就有些冷了，”叶明涣看他坐下，“你有带能添换的衣服吗？”
祁曜嫌他担心过多：“这又不是什么多冷的天，没什么事情。”
叶明涣头天上任，没什么繁重的任务，跟禁军见了见，鼓舞一下士气，拿来了各个禁军队伍的分配和花名册，要把京城的防护安全安排下去。
“皇上急惶惶召你进京，是有什么事了吗？”祁曜小心问道。
叶明涣没多想，递给他姜汤随口便说：“这不是皇上年纪大了，皇子们还小。担心有权臣作怪。教我来当督军，也能给别有用心的人提个醒？”
祁曜眼睛一眯：“有人想造反？”
叶明涣笑着指他：“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讲。”
夜宴时环顾一周，再加上那太监有意暗示，叶明涣心里早就有了点数。
现在国家略有积重难返之势，再加上皇上年事已高，手握兵权的人自然生出了其他念头。
皇上把禁军交给他，是为了削弱了谁的实力，叶明涣也明白。
不过看着意有所指的那位老将军都生了白发，功名利禄加身，不至于办出这等晚年失节的事情。叶明涣后又转念察觉到，老将军家里那个年轻气盛的儿子。
原来是娇纵惯了，要什么有什么，又看上这统领天下的滋味不错，想要趁虚而入。
去年刚刚因为窝藏感染天花的人不上报，老将军被稍稍贬官，今年这就坐不住，想要舞刀弄枪耍上一番了。
祁曜伸手在叶明涣眼前晃晃，手指又摁在叶明涣眉心：“想什么呢？谁要造反吗？”
叶明涣不想带着他一块烦心，就听祁曜嘴里蹦出来几个字：“我看秦将军那个儿子不像什么好种。”
……你眼睛可真够毒的。
皇上怀疑秦家有谋反的意思，苦于抓不到把柄去抄家，也没有什么证据。再加上秦老将军功高位重，也没什么人能指使去找他茬。
满朝文武能用的挑来挑去，还不如让叶明涣进京。叶明涣当了禁军头子，虽说处处留意小心，也总有蛛丝马迹，但也没人敢去碰叶家霉头。
也就祁曜担忧他安危，大老远从北方跑过来，觉得自己一个皇商没啥牌面，便搬出老祖宗的名头，跟皇上陈嘉佑拉拉关系，死皮赖脸非要住下来。
要说祁曜富可敌国的家产，也不缺好日子过，偏偏只要看不到叶明涣在眼前，就思来想去，担心这个那个的。陈嘉佑也乐得笑他，按辈分他算是祁曜表叔。就看戏似的瞅着很有出息的外甥一头栽到这名叫叶明涣的坑里。
叶明涣就没想到过此处，他老觉得祁曜没栽，祁曜身边美人如云，多得是又乖巧又听话又门当户对的。他一个江湖闯荡、好容易授了官职还是刀尖舔血的，跟着凑什么热闹。
谁知道祁曜过来凑合他了。
祁公子可能是被猫传染上什么病症，就喜欢一个劲往叶明涣怀里蹭。祁曜见他眉头还是锁着，便劝道：“你别愁这个了。”
叶明涣抬眼看他一眼，一时无话，两人听着窗外雨声齐齐，淅淅沥沥有愈下愈大之势。
“看样子今晚柳凉暮回不得了，”祁曜小幅度摇摇头，“我看叶少爷没给我准备好屋子，能否就在这留祁某凑合一宿？”
叶明涣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能，为何不能。”
祁曜出去叫人打好水准备沐浴，叶明涣想起这人以前嫌弃师门里皂角香味淡，从来都是让人带几块猪苓上来，提着心怕有不合祁曜心思的地方。没想到过来送东西的是苏青忧，布包里放着没开过封的猪苓。
二人先后沐浴完，祁曜东掏西掏出来一个枕头一床被子，凑过去闻闻枕头，觉得尚且满意。
这一天都和和气气的，到了快睡了，两个人差点打起来。
“你怎么还是不能踏实一点？”祁曜翻身而起扬手就想打，被叶明涣抓住手腕又给摁了回去。
“我这不是好久没跟祁老板同床共枕了，”叶明涣尽量让语气带上更多的安抚，“辗转反侧到现在，也不是我所愿啊。”
辗转反侧……祁曜听了说不出话来，当初是他不告而别，现在想想都能勾画出叶明涣跑遍了山头找不到他的场景，躺在榻上长吁短叹。
倒也算自己理亏了。
那段刚分开的日子里祁曜也没多好受，还不是一闭上眼睛，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便又涌了上来，只是再握到身边空荡荡的，一下子的落差砸的他喘不过气。
他又想多给叶明涣一些安慰，思考了一下还是不轻不重一巴掌打到叶明涣后背上，被打的非常配合地哀嚎。
“明日你还得一大早去监军，”祁曜道，“还不快安稳些睡了。”
叶明涣擦着床铺边翻过身来，祁曜感到对方的鼻息洒在眉宇中间。
他凭感觉伸出手去摸叶明涣的额头，没摸偏，就把叶明涣往外轻轻一推。
叶明涣顺势握住祁曜伸出来的手。
好似浮光掠影抓不住的过去，顺着直缝炸裂在严丝密合的温暖里，意识跟着沉溺进最深的海底。
五个手指三个冰凉两个滚烫，祁曜感觉自己都快分裂了，就像灵魂已然升到极乐，而□□还在坠向地狱。
太让人舍不得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