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深树夜影,气息湿潮。
满鼻尖泛着青草和水气味,闫路领着人慢悠悠地向外走,听着打更人遥远宽阔的更声。
如同倦鸟归林,漫漫长夜远辽中陪伴孤独的旅人。
叶明涣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清理和抑制,闫路封住他身体其他部位的穴道,以防毒性蔓延到全身。
虎子和柳凉暮压着秦少爷,拿着叶明涣的令牌从正门进宫禀告皇上。一个属下背起祁曜,其他的人呈保卫姿态把他们围在中间。
落日斜晖,春风辽阔。方圆十里树木丛生,层层遮蔽西下的光阴。十几个火把在风里微微颤抖,摇曳起动荡的火焰。
祁曜大脑清醒的很,不过是旧伤又被激起,一时间难以忍受,反复疼晕又被疼醒,一身全是冷汗。他不自觉咬着牙关,咬得满口是血也尝不出味道。还担心受怕着叶明涣若有一丝意识,便能从他那虚浮的暴雨梨花针里看出端倪来。
分开这些年,他一直掌握着叶明涣的动向,知道这人从初入沙场备受欺凌,然后一年时间从万千士兵里脱引而出,从此挂帅征战南北,名声赫赫。
所以他也清楚叶明涣受的伤吃得苦,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多少次秉烛深思退敌之计——叶明涣过得很不安稳,他是知道的。
而祁曜则不是所谓安稳不安稳来形容,那是从最低谷的绝望到他决定接受现实,以要保护叶明涣牵着自己,才堪堪走到现在。
一步一绊,未敢言弃。
灵台尚在清明时候,祁曜便感知到回到了叶明涣的家,还有苏青忧的气息,他们先接过叶明涣马上去找郎中,之后把祁曜也稳稳放到了床上。
屋子里仍然萦绕着玉兰的香气,廊下挂着两只鸽子扑腾翅膀,被苏青忧吁呵几声,不再叫了。
闫路找来的郎中是“素衣铁手”慕紫苏,看慕先生的行为应该是有备而来。他先给祁曜诊脉,翻了个大白眼骂道:“兔崽子你就作。”
而后施施然跑去看叶明涣了。
祁曜把嘴里的血咽回肚子里去,费劲巴力顶撞他:“臭赤脚你银子没了。”
“爱给不给,”慕紫苏对付祁曜已经有了很多年的经验,“你不给难不成叶先生也不给?人家尊鼎七君子可跟你这流氓不一样。”
苏青忧打量这两人,悄声问闫路道:“他俩认识?”
闫路仔仔细细看了看苏青忧,没想起来江湖里哪有这号人,便有些敷衍地点点头:“嗯。”
苏青忧若有所思:“祁老板真气泄露导致武功尽失,就是他补上的?”
此话一出,惊得闫路浑身一哆嗦。他觉出来自己动作太大,又假装没事人一样耸耸肩膀。
苏青忧特贴心:“我给你捏两把?”
闫路疯狂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他俩沉默了一会,无言地并排站在那,后来是闫路憋不住疑惑,问道:“你如何得知老板武功被废过?”
苏青忧一脸理所应当:“看出来的啊,”他凑到闫路面前,微微俯身从下往上看着闫路,眼睛里倒映着万千星河,“我还能看出来,你师父是江湖百晓生。”
被人点破出身的闫路觉得自己应该对得起这个名号,他一手搭上苏青忧肩膀,闭上眼睛想了想,睁眼道:“你是奇门遁甲的继承?”
苏青忧刚点点头还没夸他,就听见里屋慕紫苏愤怒的大吼:“祁曜你个王八羔子!还敢用那劳神子暴雨什么什么蟠桃针!你不要命了?”
祁曜看上去比他还着急:“你小声点别给旁边听见。”
慕紫苏不知道他心里埋了好几年的小芽:“什么听见听不见的,除了毒没解之外,叶总兵的状态比你好。瞅瞅你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人家脸色可没这么差。”
祁曜心里阴沉沉地坠了下去。
他尽量放松身体,想闭上眼睛就这么睡死,或者假装自己晕了。
没想到叶明涣竟然碰了碰他的手背。
祁曜感觉自己手指从冰凉彻骨,到突然被点燃变得滚烫只是一瞬间,血液倒流充斥着令人难受的酸痛。
叶明涣大概猜出来他在想什么,没有逼他,微微虚握了一把便收回去了。
这简直让祁曜差点疯掉,他对光太过渴望,又伸不出手,只能对着选择慢慢折磨自己。若是有不用自己主动地甜头,一时间还放不开,想紧紧攥在怀里,却又担心被人看出端倪。
太过长久的患得患失,以至于叶明涣缩回手,他心跳都漏了半拍。
祁曜手指在空中微微一抓,又小小地攥了一下,最后伸了过去,拉住了叶明涣刚退回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