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上车。”章年丰脸色黑青:“我他妈卖了老脸求人,花那么些钱给你塞进技校里。你他妈就这么给老子造!”关车门的声音很大,震得耳朵疼。
这以后的事模糊不清,章桀常常难以回忆完整。
只记得章年丰怒目圆睁,举着戒尺往他身上揍。席永梅在边上抹泪劝解,声音越来越小。章柔在边上喊爸。姐夫进退两难,护不得他周全。六妮儿扯着嗓子哭往席永梅怀里钻。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他哭得昏天黑地,眼睛看不见东西,一边哭一边喊:“你们打死我好了,打死我我也喜欢男人。我就是喜欢乾坤,我就要跟他在一起,他走到哪儿我也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他不知道章年丰是什么时候笃定了他的性取向,只顾得信誓旦旦重复表决心。章年丰吹胡子瞪眼,失了理智,话越说越难听,只想把儿子的混账话像上次一样打回肚子里。
但这一次他没成功。
章桀趴在长板凳上一遍一遍地嚷着喜欢乾坤,好像信心百倍,离开家门就能重焕新生似的。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乾坤。乾坤被他弄丢了,丢了这么久,再也回不来了。他该死心了。
技校也不必再上了。章年丰出面跟学校申请休学,很快获批。章桀被关在家里接受思想教育,剥夺了外出的自由和使用电子产品的权利。
家里总有没人的时候,他就不知死活翻墙出去,到点儿老实回来。一经发现无一例外均被章年丰用戒尺毒打。屁股上旧的浮肿还没消下去,就有新的覆盖上来。
再后来,他从技校辍学,还被断了财路。章家的门也永远向他关上了。
“你他妈再跑出去找什么男人,就别再进我的家门。我章年丰只当没你这个儿子!”这是章年丰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心灰意冷,认定了这是上半辈子造孽的报应。席永梅在边上红着眼睛抹泪,临走前悄悄给他塞了1000块钱。
这笔钱他一直存着,前年走投无路才给花了。钱花完的时候,他过去的那些羁绊才真的断了,再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命运究竟是何种造作的造化。
十年了,他好不容易决定彻底把乾坤的影子从生活里抹掉。哪路神仙这么好闲,又把已经全然放弃他的乾坤送回到他眼前,给他无望的希望,然后又剐他的心。
那个醉到不省人事错付的吻,比当年青涩的蜻蜓点水熟练多了。看来乾坤这些年没少练啊。
也罢,都是他的报应。活该的!他没资格伤心难过。
章桀逛了一天走累了,坐在路边花坛上搓手打量来往行人,手时不时捂在心口把人民币搓出响才觉得心安了。他搓着手抬起头,抛弃无意义的想象,开始琢磨下一步行动计划。
乾坤有新生活,他也得有。
谁没了谁还不能活怎么的?
路面行人来往匆忙,没有一个像他闲来无事可忙。他困顿地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一口掺着雾霾碴子的清新空气,心情顷刻愉悦起来,一切又都充满了希望的样子。一阵冷风刮过,他重新缩起脖子。
北京的冬天,还是一样的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