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觉得现在的小年轻真是越来越矫情了,追问道:“什么叫过去的自己?”叶远之看了他一眼,“敏感,畏惧,麻木。”陆尧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就点头,“你是挺敏感的,能从别人说的话里挖十层潜台词,活得累……但没觉得你畏惧啊,你胆子多大啊,上班第一天就跟领导叫板了……”。说罢陆尧还调侃地冲叶远之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叶远之无奈地看着他,没有接茬。
陆尧把叶远之刚才说的话又琢磨了一番,疑惑道:“不过这敏感跟麻木,是反义词吧?你还能既敏感又麻木,精神分裂啊?”叶远之被他逗乐了,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盯着酒杯看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对其他人太过敏感,所以对自己就太过麻木和敷衍了……通俗地说就是不太关心自己。所以我想找个地广人稀的地方,做一件纯粹的事情,身边也能清静些,顺便好好体会一下、关心一下自己。”
陆尧感觉叶远之的这番话似乎为了将就自己的理解能力和语言习惯,进行了“降维”处理,所以听起来就带着揶揄和调侃的意思,他有些轻微的恼火,不假思索地泼了他一盆冷水:“中安是地广人稀,援建工作在精神上也确实是挺纯粹,但是我估计你把这工作想得太艺术了,实际上还是很艰苦和繁琐,而且也不可能太清静。”
叶远之一听这话,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笑意,带着点“你这个说法很有意思”的味道,他没笑出声,但是嘴角微微地勾起,深邃的瞳孔在平台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他调侃道:“确实不可能太清静……毕竟我没想到,你也来了。”
陆尧一听这话心中就是一句“不好”,他想抽自己两嘴巴,跟叶远之说话一定要谨慎,稍有不慎就会“自己挖坑埋自己”,此刻的尴尬就可以总结为大型现场版“授人以柄”。
陆尧被这一句调侃怼得沉默了良久,待到好不容易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他白了叶远之一眼,“嫌我废话?那我闭嘴,行了吧?”说罢也不等他回答,站起来点了根烟,冲着叶远之招招手,意思回去了,转身就往外走。
叶远之向后靠回在椅背上,也不站起来,对着陆尧的背影答了句:“闭嘴倒不必,反正你只要还活着,还在喘气,我就清静不了”。
陆尧听得怒火中烧,脚步定在原地,回过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我总不能去死一死吧”。他目光如炬地看向叶远之,却发现那人坐在两三米开外,就这么平静地注视着自己,西平的月色笼罩在他身上,泛着隐隐的霜华。
陆尧突然开始仔细回味起这句话来,“反正你只要还活着,还在喘气,我就清静不了”,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已经让人反感到不共戴天了?还是说自己这么重要,存在感这么强,影响力这么大了?还是说这是一种含蓄的告白吗?真是怎么解读都行……陆尧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撞击得他几乎胸口有点疼,他咬了下嘴唇,扭头就走。
两人回到宾馆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就着叶远之的睡觉时间,陆尧让他先去洗漱。叶远之简单地冲了个澡,他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所以也没换睡衣,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后,就穿着薄毛衣先睡了。
大概是这一天飞了一千多公里着实累了,晚上又喝了酒,等陆尧洗好澡回到房间的时候,叶远之已经睡得很沉了。房间里没开灯,也没拉窗帘,朦胧的月光就这样撒满了整个房间。陆尧坐在床沿上,用干毛巾擦了一把头发,然后垂下手,就这样隔着一米多远,看着叶远之的侧脸。
叶远之脸朝着窗外睡着了,肩膀露在被子外面,呼吸均匀而平缓。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偶尔有丝丝缕缕的气息摩擦着唇齿溢出来,一时之间竟然显得有些孩子气。
叶远之平常总是戴着眼镜,与人之间隔着不由分说的距离,如今眼镜摘了放在床头,陆尧才仔细打量起他的眉眼来。他平日里瞧人的时候,目光中经常漫不经心地裹挟着一丝讥诮,如今安安静静地闭着眼,陆尧却发觉他的眼尾修长,勾勒出好看的弧线,没有了平日里的锐利,带着说不出的柔和。
他的睫毛纤长,根根分明,带着男人特有的坚毅,而末梢却隐约含着一丝细微的弧度,顺着看下来,就好像原本平静如水的情绪到末了却拐了个不易察觉的小弯,在陆尧的心窝上浅浅淡淡地撩拨了一下。
陆尧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这么长时间地注视过一个人,就像在观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他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一种“看不够”的感觉,潜意识里觉得,如果可以就这样坐到天亮,也挺好。
然后他突然就回过神来,被自己这种意识流的想法震惊了。他赫然发现,自己此刻跟个傻子一样呆坐在床上,盯着对面床一个熟睡的男人的侧脸看了良久,还享受其中……这像话吗?
叶远之的话又不合时宜地在他脑子里回荡起来,“反正你只要还活着,还在喘气,我就清静不了”,陆尧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加速流动起来,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他在想自己会不会是空虚寂寞冷太久了,以至于快疯了吧?
陆尧颇为烦闷地伸手在自己脑门上重重地拍了几下,看到叶远之的眉毛轻微地一皱,似乎吵到他了,于是赶紧作罢。他把自己撂倒在床上,跟自己说了句:“神经病,睡觉!”
过了良久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翻身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叶远之的床边,把他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截,盖过了他的肩膀,随后转身飞快地拉上窗帘,躺回到自己床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