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小时后，徐蓝也到了莫高窟。

她正站在门口琢磨着怎么进去，突然看见左前方十多米外的人堆前高举出一只手。

“徐蓝，我在这！”

江小天穿过那堆爷爷奶奶旅行团，到了徐蓝眼前。

“这里没有入场时间限制，所以我在等你。”

江小天忽闪着两只杏眼，仿佛杏花落到池塘里，水光潋滟。

风默默地吹着，她的头发在颈后被吹起来几缕，沿着风的方向翻起来。徐蓝突然觉得心里清凉无比。

徐蓝想起《故都的秋》里说：“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

她读书时读到这段就一身清凉，因此记得格外熟。此刻心里掠过这一小段，依旧神清气爽。

她笑：“进去吧。”

江小天：“电影看得怎么样？”

徐蓝：“睡着了。”

“……就没醒过？”

徐蓝歪着头想了一会，说：“第二个厅里那个球幕我很喜欢，座椅是躺椅，比较舒服，脖子不累。”

“……”

莫高窟的参观方式是小团制，一个工作人员领十几二十个人，每个小团看六七个窟，这期间导游会讲解，之后游客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两人捡了最近的队伍进去，刚好是江小天刚刚窜出来的那个老年团。

领队的是个短发齐肩的女人，细眉小嘴，画着淡妆，眉眼带笑。她给游客们分发了耳机，耳机是为了传递她的讲解声音，让每个人都听得到。

“请大家检查一下耳机电量是否充足，三格及以上就可以。”

女导游的声音细细的，温温柔柔，不急不缓。但她声音有点虚，高在实声之上，听得出是那种说了很多话之后很疲惫的状态。但她大概是习惯了，温和亲切地笑着。毕竟导游这个工作，最累的就是一张嘴。

这一队人过了围栏，进了真正的莫高窟游览地。

洞窟建在山麓的崖壁上，沉浸过千余年的风沙，土黄的山壁断面上坎坎坷坷，一座座洞窟攀着它进入，外面一扇门阻挡。

一片朱红立柱，一道斑驳窟眼，一段笔直石阶，飞檐攒斗，处处都是历史。石窟攀着崖壁，早已与崖壁融为一体。窟即是崖，崖即是窟。目力所及，全部沉默伫立，哪怕灰尘。

江小天来这里并无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偶然扫到就来了。这么一想，她问徐蓝：“你为什么来这里？”

徐蓝神情平淡，一字一顿：“虔心礼佛，修身养性。”

江小天心中万分难受。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破洞牛仔服，一抹红唇似女鬼的人，问：“你信佛？”

徐蓝：“不信。”

“……”

江小天心说，那你来礼的哪门子佛？看个纪录片都只记得躺椅有多舒服。

导游开始领着他们参观洞窟。

人一进窟，周身立马清冷了。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门外的日光勉强冲进来，增加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亮度。

“我们现在进入的是第369号洞窟，大家可以看看头顶，这种花纹是极为常见的一种，名叫莲花纹。莲花纯洁素净，象征着佛国净土。纹样反复作边饰，边饰相联，中间再一座莲，即为藻井。”

导游手里有个小手电筒，她把光照到窟顶，数朵蓝莲整齐地开在人们头顶。光为一束，引领着人们的焦点。

导游边照边介绍，大多说了些建筑、壁画、彩塑等等相关的知识，通俗易懂。游客们也认真地倾听。在她介绍完一个洞窟的特点后，她会让游客自由观赏一段时间，随后出窟。

每一个洞窟里的壁画、彩塑上都曾经有无数种色彩，而在千年后的现在，它们被蒙了一个又一个朝代，一层又一层灰尘。有的颜色淡了，有的颜色没了，只留一块黑色。

“现在我们来到了282窟。大家看，这就是我们敦煌莫高窟可以说是最有名的，飞天。”

此处共有十二身飞天，身形修长，彩带飘逸，或抱琵琶，或诉箜篌，在墙上飞舞。

“潮流真是一个循环。大家看，这个千百年前咱中国就出现百褶裙、丝袜、阔腿裤、露脐装了啊。”

人们听着好笑，往墙上望去。果然那女子竟穿着条膝盖以上的短裙，如半朵莲花绽开，上面竖着几道线。

一个个洞窟，导游细心地讲解。耳麦里的声音略带杂音，但导游轻柔的声音依然稳稳地传过来。

每当走进一个窟，人们都不经意地放缓放轻脚步。倾听着，观察着，敬畏着。

极细的尘埃随着人们的呼吸在空中被激荡起来。

窟里安安静静的，人听佛说话。

从窟里出来，在外面凝滞着静候已久的热风一股股扑到脸上，闷堵住毛孔。

江小天一出门，身上就一哆嗦。刚才在窟里时温度很低，现在一出来热气便一齐裹上来，额头和鼻尖上瞬间冒了汗。她抹了一把，却发现手上也汗津津的。

“好热。”她被日光晃的睁不开眼。

脸边突然一阵阵小风拂过。江小天侧眼，看见徐蓝的手在给自己扇风。

徐蓝的脸上也多了点红晕，大概也是热的。她说：“其实在这当导游也挺好。天天看看佛读读经，没事进窟里转转，冬暖夏凉。”

江小天扑哧笑出了声：“谁会没事进窟里转啊。”

“他们啊。这肯定要实地参观的吧，总不能老抱着书看。”

参观完了六座窟，队伍继续往前走。耳机里传来导游的声音：“游客朋友们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了。大家一定去看看96号窟，这应该是莫高窟的标志窟了。另外作为个人推荐，我建议大家去158号窟参观一下睡佛。”

至此队伍就散了。江小天和徐蓝两人拿手挡着太阳继续往前走。没几步就到了96号窟：九层楼。

徐蓝抬起头来，看着高耸如云的红色楼顶，插着腰说：“这屋檐挺好看。”

江小天笑：“什么屋檐啊，那叫飞檐。”

“一个东西，”徐蓝摆摆手，继续评价着：“就是这屋檐吧，张牙舞爪的，看着怪乱的。”

江小天嘴里脱口而出一句话：“是啊，屋檐还是安安静静的好，这样住在里面的人才会幸福。”

说完最后一个字，江小天却突然皱起眉头来。

这句话莫名的熟悉，好像有人说过。

江小天的头剧烈地疼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紧紧束缚住。

谁说的，是谁说的？

一个模糊的影像浮现出来，江小天紧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但怎么也不能让这个影像清晰起来。

徐蓝一低头就看见江小天两条眉快拧上天，她问道：“怎么了，突然玄玄乎乎的？”

江小天却压根没听见徐蓝说什么，她脸色苍白，额上渗满了冷汗。 “屋檐……屋檐……”

徐蓝一句句唤她，但都没有回应。

江小天脑袋越来越疼，疼得她心里难受。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人还是物，但她确定那是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这么难受。她脑子里的所有零件都开始崩坏，火星四处迸溅着，眼见就要报废。

突然，江小天纷乱而没有头绪的大脑突然停止了转动，因为徐蓝把她按进了怀里。

徐蓝的牛仔外套敞着怀，江小天的额头刚好抵到她的锁骨，硬硬的。

徐蓝身上很热。江小天敏感地感觉到，徐蓝坚硬的锁骨下柔软的皮肤，正一寸寸沿着温柔的弧度和自己的皮肤贴合，不留缝隙。

徐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点了么。”

正是中午，气温比起早上来上升了得有十度，让人周围热气沸腾。

江小天脑袋里那一套机械终于恢复正常运作，那团黑漆漆的影子也慢慢消退了。

徐蓝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点头，于是她松开手。可是她一离开就看见江小天那红成猴屁股一样的脸，随即打趣道：“你脸红什么啊，又不是拉拉。”

她随口这么一说，江小天心里却震了一下。

徐蓝正无所事事地四处看，江小天脑子里却被那两个字滚烫地烙了一下。

她赶紧转身，往96号窟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