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排队进了96号窟，俗称九层楼。那里面盛着一尊莫高最大的弥勒佛。游客们都在排着队往里进，左边进去右边出来，门口的队伍长长一条没有断过。

徐蓝和江小天她们跟着入口处的队伍里慢慢挪动着。

真正走进窟里的时候，气温又低了下来，周围也略暗了些。

人依旧一个接一个，挨得很紧。

徐蓝抓住身边江小天的手，安抚般地握了两下。

不知道是谁的手出了汗，两人握在一起汗津津的，但也没人松手，也没人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在漫长的队伍里安安静静地寸寸挪动。

时间缓慢。

再往前走几步，徐蓝和江小天终于能看见这尊声名在外的大佛了。

初唐时，建造者先在崖壁上将佛像的轮廓凿个大致，然后草泥垒塑，麻泥细塑，色料着彩成了这座弥勒佛。黄色的衣服堆在下方，一条条衣褶上积了千年的土；蓝色的左袖垂下，手腕下的衣料里刮过千年的风；再往上看，人得仰起脖子。

佛眉眼低垂，俯视众生。

走到佛眼前的时候，江小天看见身旁的徐蓝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她神色平静，指尖干净，睫毛安安静静地垂着。

没几秒徐蓝便放下了手，又回到了嘻嘻哈哈的样子。她对江小天说：“来都来了，你也不拜一拜。”

江小天沉默几秒，说：“我也不知道拜什么。”

徐蓝也沉默了一会，随即笑了笑，说：“那就不拜了。”

江小天问她：“你刚刚求什么了？”

“不告诉你。”

因为游客实在太多，因此每个人在窟中停留的时间都很短，两人很快地就出来了。徐蓝站在窟前不远处望着那黑漆漆的入口说道：“你说这佛，每天眼皮子底下过那么多人，收到那么多人的祈福，他忙得过来么。”

江小天扑哧一笑，继而转身向那佛的方向，双手合十道：“尊敬的弥勒佛，我刚才忘记许愿了。现在补充一下：请您一定记得这位徐蓝小姐的愿望，再忙也帮她实现了吧。” 说完，她虔诚地闭上眼睛，鼻尖抵在指头上，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

睁开眼，江小天看着黑幽幽的窟口说：“现在我的这份也给你啦，放心吧。”

回头，江小天看见徐蓝的眼，黑色的，正深深地望进自己。她心里一震，愣愣的。

徐蓝别过眼。

“谢谢。”她淡淡地说。

江小天看气氛突然这么严肃，说：“我去那边买两瓶水，好热。”说完，她便小跑着去了不远处的水铺。

她买了两瓶冰水，握在手里还有点冻手。江小天边调整着水的位置便往回走。走近了，她意识到徐蓝不太对劲。

徐蓝浑身都在轻微地发抖。她捂着胸口，重重地呼气吸气，好像要平息什么东西似的。

江小天担心地问：“怎么了？”

徐蓝嘴唇发青，说话时颤抖。

“我肚子疼，你自己看吧，我先出去了。”

江小天还没回话，徐蓝就转身走了。她两手虚握成拳，后背微弓，好像没力气走路一样。大码的牛仔衣下，她纤瘦的身体在衣服下甚至有些打晃。

在今天，江小天回想起那时，依然觉得徐蓝离开的时候甚至有些横冲直撞，慌不择路。

好像身后是深渊，身前是地狱，旁人是魔鬼，好像在找一个地方躲。

徐蓝最后几步是跑出来的。

她冲到离自己最近一个男人面前，向他要烟。那人背个旅行包，见徐蓝的模样像见了鬼一样，挣开她的手匆匆离开了。徐蓝又朝一个另一个中年男子奔去，好在那人身上有烟，给她点了一根就赶紧走了。

徐蓝拿着烟疾步走到一个公共卫生间的后边，急忙抽了起来。

吸了第一口，头晕目眩。

徐蓝倚在墙上，右腿撑着地，左腿弯曲着抵着墙，抬头吐烟。从她微微开启的双唇间逸处一片白烟，继而聚成一大团往上飘逸。

徐蓝极其缓慢地吐出了这一口。

她有很重的烟瘾。最近一段时间徐蓝试着戒眼，想抽的时候大多会尽力压下去，只是刚才不知为何，怎么也控制不住。

胸腔里的跳动逐渐平稳了下来，徐蓝慢慢睁开眼。

江小天站在自己左前方，两米不到的地方，两只眼睛里是明显的惶恐。

徐蓝忘了惊讶，因为她还沉浸在刚才浑身的舒爽中。三五秒后，徐蓝反应过来，心里一口凉气抽到嗓子眼屏住不敢动，只是手中的烟抖落一粒烟灰。

徐蓝低下了眼，把端在唇边的手缓缓垂到腿边下来。

灰白的烟头冲着地面，时不时闪着黯淡的红光。

江小天先开口说：“你，你这是……”她显然是被吓到了，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刚才见徐蓝脸色实在差得很，江小天不放心，便跟了出来。她远远便看见徐蓝一直跟路人说着什么。没想到自己追过来，竟然看到这番景象。

徐蓝听着江小天发虚的声音，抬起了头。她把后脑勺抵在墙上，下巴高高抬起，自上而下拿眼乜着江小天。

你觉得害怕了么。

徐蓝干笑一声，拎着烟走到她眼前，猛得吸了一口然后堵上了江小天的嘴。

两人嘴唇相碰的一瞬间，徐蓝松了口，满腔的烟气顺着她的嘴冲到江小天嘴里，江小天被呛得连连后退，嘴和鼻里都窜出难闻的烟味。她捂着嗓子咳嗽，眼眶发红，没一会儿眼泪都出来了。

徐蓝站在原地，顿觉拿烟的右手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

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样。太难看了。

徐蓝的眼睛有些发干，叫风一吹好像也要流眼泪。她转了转眼珠，右手使劲夹住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小天没去追她。她现在在莫高窟检票口外边，自然也没法再进去了。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再进去。

这里就一座窟，其他什么也没有。江小天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抬头看看天，被太阳晃得眼前一黑。低头看看地，青白色的石头地面上什么也没有。她在那坐着，等到有两班车离开，她才终于上了第三班车。

班车又将她拉回了数字展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