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徐蓝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上高高挂着的太阳,她被刺得眼睛一疼,立马把头一偏,埋进枕头里。
“几点了……”她问。
没有回答。
徐蓝伸着长胳膊在被子里摸索了一阵,空空的。她睁开眼,床上并没有江小天。
“江小天?”
她叫她,依然没有声音。徐蓝去卫生间看了看,也是空的。
她拾起桌上的手机,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她的电话,而江小天也是。环顾房间,已经没有了江小天的行李。徐蓝心里隐隐不安,她趿着拖鞋就下了楼,但是楼下也没有江小天的身影。
“人呢……”徐蓝还穿着睡衣,立在店门口,往外张望。
老板娘见状,说:“你找跟你一起住的那小姑娘啊?”
“是,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她好像跟她妈妈走了。早上七点多点的时候,她妈妈过来了。”
“她妈?”
徐蓝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老板娘说:“是啊。她妈妈上去收拾的东西。收拾完俩人就走了。”
“往哪走?”
“这我不知道。”
徐蓝眉头皱起来。
“她没说什么?”
“谁?”
“那个小姑娘。”
“没说什么。我其实没再见着她,后来只有她妈妈进来了。”
“什么都没说?”
“没有。”
徐蓝没有回声。
老板娘见情况不对,问道:“她没跟你说啊?”
徐蓝摇摇头,上了楼。
她翻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江小天留下的任何东西。
或许她们只是出去玩了,并没有离开敦煌?
徐蓝这样安慰自己,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她心是虚的。
《又见敦煌》的演出票是一点四十五的场次,徐蓝决定出去找找她。
客栈周围都转了,餐馆、商店,能找的徐蓝都找了,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膨胀。最后,她打车到了演出场地。
一点二十。
这里有一片水蓝色陷下去的通道,好像泳池被抽干了水一样。此时那条通道里已经等了不少人。天气炎热,人们都挤在有荫蔽的地方站着。演出场前面有个大广场,平坦开阔,站在上面放眼望去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广场前面有一块长石,上面印着四个古体红字:又见敦煌。徐蓝就站在那块石头旁边,踢着脚下的鹅卵石。
有个女游客过来要跟石头合影。
“麻烦让一让好吗?”
徐蓝点点头,离开了大石头,在广场上乱转悠。
演出马上开始了,远处的队伍开始慢慢往前挪动。
徐蓝手里捏着的两张票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角。
她低头看了看,风一吹,两张纸被吹得乱晃。
徐蓝握紧手里的票,良久,揉了揉,扔进了垃圾桶。
想抽烟。
电话吵起来,她按下接听。
“喂?喂喂?喂喂喂?”夺命一般的呼喊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徐蓝:“我没死。”
电话那头吵得很,凌瑞雪的那几声喂更叫得她心烦。
凌瑞雪道:“你今天不上班?”
“有事说事。”
“你不是今天回来吗,怎么还突然改签了?”
徐蓝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挂了。”
“别别别!”凌瑞雪忙喊住她,“我最近给你找了个活儿,早上打你电话也没接,一问说你今天不回来。”
“什么活?”
“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啥时候回?”
徐蓝看着垃圾筒黑漆漆的洞口,淡淡地说:“今天晚上。”
“那你改签个屁啊?!”
“挂了。”
徐蓝挂了电话,闭了闭眼,浑身被热气烘得黏糊糊的,难受。
她再睁开眼,站到路边去打车。
这地方出租车不算多,徐蓝在宽阔的大马路边晒了半天才叫到一辆车,回了客栈。
一进门,老板娘有些惊讶地问:“姑娘,你不是看演出去了吗?”
徐蓝笑笑说:“不去了。”
听她这么说,老板娘也没再问什么。
徐蓝上楼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收拾进包里,很快就下了楼。
退房时,她对老板娘说:“谢谢您啊,帮我们搞了票。”
老板娘一甩手,说:“没事儿,我还得谢谢你教那个熊小子做题呢。”
徐蓝笑,“他还挺用功的。”
老板娘一脸嫌弃,“用功啥,也就愿意做做数学题。”她把身份证退给徐蓝,说:“以后再来玩儿啊。”
徐蓝笑笑,没说话。
“再见。”
出了客栈,她走得有些急,左脚被绊了一下。低头看,是那个躺椅。
上面空空的,铺满了毒辣的阳光,竹子都快被晒得干裂了。
徐蓝停了两秒,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也没有回头看看身后的沙山。
她在路边又叫了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
“先去友谊宾馆,然后去机场。”
“那你从宾馆出来另叫个车吧,我也不能在那老等着你你说是不是?”
“放心,很快,您继续打着表就行。”
司机从后视镜里正好看见徐蓝的眼,目光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凶狠。
师傅开好了导航,又跟后座的徐蓝说话。
他说:“姑娘,一个人啊?”
徐蓝答:“嗯。”
一个人。
徐蓝盯着前面的路,觉得自己右边的车座格外空荡。
“过来旅游?”师傅又问。
“旅游。”
“旅游好啊。敦煌好玩吗?”
“挺好的。”徐蓝淡淡地说。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刷出好多幅画面。
第一天傍晚在树下看见她,人小小的,抓着个双肩包,头顶的发柔顺。
吃完火锅她跑过来找自己,好像想安慰自己却又保持着距离。
在房间里盯着一颗橘子味的软糖,馋得像只小猫似的。
……
徐蓝揉了揉额头,问司机:“师傅,您有烟吗?”
师傅点了下头,说:“有!不过你这女孩子家家的,抽烟可不好啊……”边说,师傅从车前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盒南京,倒了一根出来递给徐蓝,还贴心地把后座窗户放了下来。
徐蓝接过烟,说:“谢谢啊。”
食指和中指夹烟的手感既熟悉又陌生。
徐蓝的拿着烟的右手在车座上轻轻敲着,却一直没点。
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右边是一个旅行包,两侧是陌生的景象。
徐蓝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十四岁那年,丁红死了,徐蓝也是那一年离开了孤儿院。
丁红是死于肌肉萎缩症。她死的时候徐蓝不知道,院长告诉她之后徐蓝疯了似的从教室跑出去。到了殡仪馆,她却被拦在外面。
徐蓝脸上泪啊鼻涕啊糊了满脸,她喊:“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两个健壮的保安拦一个小女孩易如反掌。
其中一个问她:“请问你是死者的什么人?”
“什么人?”
自己是她的什么人?
徐蓝说不上来,保安就不让进。另一个保安进去叫了丁红的儿子过来。
丁红只有一个儿子,叫成元浩。徐蓝从来没见过他,但是从丁红的嘴里她能知道成元浩并不是一个好儿子。比如现在,他站在铁门里边,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神情,甚至看着有些开心。
他看着年龄不小了,有些驼背,面色蜡黄,眼睛也没什么神采。成元浩自然是拒绝了徐蓝。
“你谁啊?滚蛋。”撂下这句话他就回去了。
徐蓝再也没能见到丁红。
她就这么走了。